祁愿的呼喊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连点涟漪都没激起。秦言真的意识沉溺在头盔构筑的黑暗里,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祁愿急得在意识边界撞了又撞,那层无形的屏障却坚硬得像钢板,之前能短暂接管身体的通道,此刻竟被某种力量死死堵死。
“该死”祁愿刚要再次尝试,耳畔突然炸开一声脆响。
“叮铃——”
“是占卜店开门时撞门上铃铛闷响声?不是。这铃声更沉、更重,像……钟声。”紧接着,尖锐的车鸣撕裂空气,“嘀——嘀——!”那声音近得仿佛贴在耳膜上,混着轮胎摩擦磁轨的焦糊味,像一只手,硬生生将他的意识从黑暗泥潭里拽了出来。
眼前的景象在瞬间崩碎又重组。
昏暗的符文墙,占卜店,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阳光,扎得祁愿睁不开眼,他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四周,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惨白的光,像一排排竖起来的冰镜,将天空割成零碎的蓝。风裹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过来,耳边是人声、车轮滚动声,还有那声未歇的车鸣,正从他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咆哮。
祁愿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一辆银灰色悬浮车正停在他身后,车头灯亮得晃眼,车身上“江淮快运”的蓝色标识还沾着点泥点,驾驶员探出头,脸涨得通红,吼声混着风砸过来:“你瞎了眼?不要命了是不是!”
直到这时,祁愿才惊觉自己正站在马路中央。脚下是淡灰色的磁悬浮轨道,透明防护栏不知被什么东西撞断了一截,断裂处的边缘还泛着热意。他低头看了看鞋尖,离轨道边缘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刚才要是再慢半秒,悬浮车的合金车身就能把他撞得粉碎。
“小心!”
一声女声突然从侧面传来,带着点急促的喘息,还没等祁愿反应过来,一股带着体温的力道就猛地扑在他肩上。他像被人拽着的木偶,往旁边狠狠一摔,后背重重磕在人行道的金属护栏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而那辆悬浮车则“嗖”地从他们刚才站的地方驶过,车尾气流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祁愿的裤腿上,还带着点悬浮车引擎的余温。
车鸣声终于停了。祁愿揉着发疼的后背坐起来,刚要开口道谢,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下一秒,温热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耳朵,力道不算重,却带着明显的责怪,连指尖都透着点没压下去的后怕。
“你刚刚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
那声音成熟又知性,像泡在温牛奶里的蜂蜜,甜意里裹着点急出来的颤音。祁愿顺着声音抬头,目光落在救他的人身上,女人穿了件黑色风衣,领口别着枚银色胸针,长发用黑色发绳束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连耳后碎发都整理得整齐。可当他的视线移到对方脸上时,心脏却像被一只手攥住,骤然缩紧。
那里没有脸。
本该是眉眼、鼻梁、嘴唇的地方,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像被人用细腻的瓷釉仔细涂过,连一丝毛孔都看不见,更别说表情。祁愿的手指下意识地蜷起来,触到女人风衣的布料,棉质的纹理、衣襟处的缝线,全都真实得可怕,绝不是幻觉。
“你……”祁愿的声音发紧,像被砂纸磨过,他猛地挣脱开对方的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再次撞在护栏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环顾四周,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料,刚才围过来看热闹的路人还站在路边,有人举着手机对着他,有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可他们的脸,全都是一片空白。
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任何能称得上“表情”的东西。一张张平滑的、泛着淡粉色的脸,像工厂里批量生产的人偶,连肤色都一模一样。风还在吹,路边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可这满街的“人”却透着股死寂的诡异,刚才呵斥他的驾驶员,此刻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里,那张空白的脸对着祁愿,像是在注视,又像是在空洞地发呆,连刚才的怒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是什么地方!”祁愿朝着最近的一个路人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可对方只是“眨”了下不存在的眼睛,那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齿轮,然后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步伐均匀得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连开门时的抬手动作都分毫不差。
穿黑色风衣的女人也站了起来,她拍了拍风衣下摆的灰尘,动作自然得像真的能看见污渍。空白的脸转向祁愿,声音里带着点不解:“你刚刚是不是摔糊涂了?怎么不看路啊!第一次约会就差点让我给你收尸……”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祁愿没接她的话,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空白的脸,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萨顿?这里还是萨顿吗?是东城?滨域街?”
女人沉默了几秒,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指尖划过耳后的动作温柔又熟练,仿佛她真的能看见那缕不听话的头发。“你怎么了?”她的声音轻了些,带着点担忧,“我们不是约好来逛街的吗?你早上还说要带我去吃那家新开的甜品店……”她说着,就伸出手,似乎想拂过祁愿的脸颊,指尖带着点温热的气息。
祁愿猛地往后躲,避开了她的触碰。他盯着女人的手,那只手上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指甲修剪得整齐,可他却觉得那只手像蛇的信子,透着股说不出的寒意。
“我没约你。”祁愿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根本不认识你。”
女人的动作顿住了,空白的脸对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上次我因为老师布置的论文,把你冷落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祁愿就突然觉得太阳穴一阵刺痛。像是有根细针扎进了脑子里,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高楼的轮廓变得模糊,路人的身影渐渐透明,连女人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水,变得遥远又模糊。他听见那阵熟悉的“叮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像在召唤他回去,又像在警告他不要停留。
与此同时,东宫执行处的总理事办公室里,雪茄的烟雾正缓慢地飘向天花板,在水晶吊灯下散开,像一团化不开的雾。
弗兰克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手指夹着一支燃烧的雪茄。烟灰已经积了长长的一截,却没落下,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目光落在桌角的一份文件上,眼神深邃得像藏着深海。他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白了些,鬓角的银丝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指尖偶尔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泄露了他的思绪。
奥托站在办公桌前,领口的纽扣也系得比平时紧,连呼吸都比平时重了些,胸口微微起伏着。他的双手攥得很紧,指节泛出青白色,连手背的青筋都隐隐凸起:“长官,我还是觉得不妥。秦言真现在的处境已经够危险了,侍主会的人还在盯着他,要是再让他去西区……”
“坐。”弗兰克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桌前的真皮椅子,“奥托,你一向沉稳,工作上的事你从不出错,怎么一碰到兄弟姐妹的事,就像变了个人,你先坐下。”
奥托愣了愣,喉结动了动,才缓缓走到椅子旁坐下。皮革椅子被他压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没有放松身体,后背依旧挺得笔直,目光落在弗兰克的手指上,那只手夹着雪茄,烟灰终于“啪”地一声落在水晶烟灰缸里,溅起一点火星。
弗兰克看着他紧绷的样子,嘴角勾了勾,却没笑出声。他将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火星熄灭的瞬间,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也冷了几分,连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都变得冰凉。
奥托坐下后又立刻道:“侍主会的人一直在盯着他,这个时候让他去往西区,难免还会再发生意外,再说我们还没弄清楚侍主会为什么盯上秦言真后,我希望长官您可以让秦言真留守东城。”
弗兰克听完之后,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浊气,慢慢地开口说道:“我知道……”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一丝无奈。
“可是!”
弗兰克目光正视奥托缓缓说道:“奥托,你一直在瞒着我一件事情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