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围坐圆桌时,陈福已拎着鎏金茶壶自外而入,依次为众人斟上碧色新茶。
花神医率先开口打破沉寂:“您二位……”
“先给王爷瞧吧。”
“先给秦姑娘看。”
秦颜与肃王爷的声音同时响起,倒让花神医忍不住轻笑:“二位倒是谦让,那我便先瞧瞧王爷的脸。”
说罢,他身子微倾,朝王爷的方向靠了靠。
“好。”肃王爷应了一声,指尖捏住下颌处的面具边缘,轻轻一揭。
“陈福,打盆净水来。”
“属下遵命。”待陈福端来铜盆,王爷以湿布拭去面上的油彩,又卸下一层极薄的人皮面具 ——
烛光下,他的额头与面颊上各横亘着一道狰狞的疤痕,旧伤愈合处肌理扭曲,显然是极深的创伤。
“竟伤得这般重……” 花神医倒抽一口凉气,指尖小心翼翼地悬在疤痕上方,蹙眉细查。
待落坐安稳,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脉枕,朝王爷示意。
肃王爷心照不宣,将手腕轻搁在脉枕上。
指尖刚触及脉搏,花神医忽然轻“咦”一声,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众人皆窥得神医眉宇间的疑云,陈福终于按捺不住,轻声问道:“神医,可是有何不妥?”
花神医并未即刻回应,只抬手示意肃王爷换另一只手诊脉。
待他收回指尖时,竟不自觉地喟叹一声,指尖反复摩挲着银白胡须,面色沉得似能滴出水来。
“神医但说无妨。”肃王爷显然瞧出了他的顾虑,声线里带着安抚的意味。
“王爷,”花神医终于开口,语气凝重,“您受伤之后,伤口虽愈合神速,却反复溃破结痂,且时常有虫蚁啃噬般的痒痛,可是如此?”
“正是!”王爷应声时眼中闪过惊色。
“每逢月圆之夜,疼痛便加剧,更兼噩梦缠身?”
“先生所言分毫不差!”王爷猛地坐直身子,连一旁的秦颜都忍不住屏息。
花神医指尖重重叩在案几上,掷地有声:“王爷,您是中了蛊毒!”
“中蛊?”王爷与秦颜异口同声,前者脸色骤变,后者则因来自异世而一脸茫然。
倒是陈福急得直搓手:“神医可有解法?王爷面上的伤还能治好吗?”
“此乃江湖上早已失传的 ‘噬疤蛊’。”
花神医的声音里透着沧桑,缓缓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捋着胡须,似在打捞尘封的记忆。
“这蛊需在端午正午采集百虫,分置七只黑陶蛊盒内,以鹤顶红、断肠草等剧毒喂养。待七七四十九日,盒中存活的蛊虫会在活物身上划开伤口,待痂皮初愈便再划开,如此反复三次。”
神医顿了顿,又道:“待每只蛊虫身上都凝出三道疤痕时,以银针挑破痂皮,将所有蛊虫倒入大盒中互相残杀,最终存活的那只,便是 ‘噬疤蛊’。”
肃王爷倒吸一口凉气:“难怪......”
“此蛊天性嗜毒恋疤,”花神医睁开眼,眸光如炬,“观王爷体内的虫气,怕是非‘子蛊 ’莫属。”
“‘子蛊’是何意?”众人不解地问道。
“便是从母蛊身上剥离的活体。”花神医指尖蘸着茶水在案上划出蜿蜒痕迹。
“此蛊本体极可能是蚯蚓,天生有断体再生之能。子蛊入体后,会循着伤口钻入肌理,以毒血为食,以疤痕为巢。”花神医解释道。
王爷猛地抬头:“神医是说,这蛊附着在伤人的兵器上?”
“正是,王爷可还记得那兵器的模样?伤你之人幕后指使当时可知是谁?”花神医追问时,指节已因用力而泛白。
“需得寻到母蛊,以其为引调制出更烈的毒剂,再以活体施术方能将蛊虫引出。待蛊虫引出后,还需重新清理腐肉、促进肌骨新生,这一番工序怕是要耗费不少心力……”花神医捻着胡须缓缓道来。
王爷指尖轻叩桌沿,语气沉稳:“这些倒不打紧,只是要劳烦花神医多费心了。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 那母蛊该从何处找寻?当初下手的皆是死士,凶手无一生还,并未留下活口可询。”
“这子蛊既从属于母蛊,自会受其气息牵引。”花神医目光微凝,“越是靠近母蛊所在,面部便会愈发疼痛难忍,此乃子蛊感应母蛊的征兆。”
“大约在多远的范围能有所感应?”王爷追问。
“十五丈之内便会有反应,且越是靠近,痛感便越是剧烈。”花神医抬手比划道。
“子蛊会不自觉引着宿主向母蛊靠近,倒像是母子天性。这蛊虫虽为从属,却与宿主身体相连,旧时有称 ‘子蛊’,亦有人唤作‘ 从蛊’。”
王爷闻言颔首,眸中闪过一丝深思:“原来如此。看来近日,我得多到府外走动走动了。”
花神医捋须一笑:“王爷所言极是。这子蛊看似受制,却也暗藏寻母之径,冥冥中倒像是自有定数。”
“子蛊受制是何意?”王爷眉心微蹙,语气中透着困惑。
花神医指尖轻捻胡须,沉声解释:“下蛊者能凭此术操控子蛊宿主的言行,必要时可令其头痛如裂,甚者能取人性命。不过此为同归于尽之法,子蛊一脉轻易不会动用 —— 除非对方以他术麻痹心智,或是当着子蛊宿主的面斩杀母蛊。”
王爷闻言神色一紧,追问道:“若母蛊已然不存,又当如何?倘若有人当我面杀了母蛊呢?”
“哎 ——” 花神医眼角笑纹堆叠,“有老夫在此,王爷何须杞人忧天。”
他指尖摩挲着山羊胡,忽而敛了笑意正色道:“对了,王爷靠近母蛊时,蛊虫会异常躁动,极易引人察觉,务必多加小心。若母蛊当真殒命,届时局面只会更为棘手。”
王爷眸色深沉如潭水般凝思片刻,忽而抬眼问道:“神医,那母蛊平日里偏爱何种栖息环境?或是说,豢养此蛊之人需具备何等条件?”
花神医捻着银白胡须沉吟道:“此蛊以人血为食,若想让母蛊灵力倍增、操控范围更广,需得每日供奉人血 —— 且必须是下蛊者自身之血。需以精血日日滋养,辅以秘法咒语温养。这母蛊之术早已在江湖失传,若今时有人仍在施用,定是依循古法以人血豢养。”
神医忽然补充道:“若长期供养此蛊,取血处反复结痂愈合,必定会留下疤痕。待疤痕累积到一定程度,母蛊便可能反噬宿主。尤其以自身血肉养蛊者,体内蛊虫与宿主气息交融,反噬时的征兆会更为猛烈。”
“反噬时当如何?”王爷身体微微前倾,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成两簇明灭的光。
“若对方是控蛊之人,届时可借母蛊之力对你施展术法。”花神医望着案头摇曳的烛影,声线陡然沉肃,“唯有母蛊护子之时,你才可能寻得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王爷喃喃低语。
即便烛火只剩星点微光,他掌心亦已攥了又攥——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这破蛊之局也定要闯上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