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潭水并非液体,而是一种粘稠的、充斥着无数破碎意念的黑暗。林晚星被沈墨初那一推,彻底失去了平衡,跌入这片仿佛能吞噬光与声的绝对寂静之中。
没有下坠感,没有窒息感,只有一种灵魂被强行剥离、投入无尽虚空的失重与剥离。周围是翻涌的、墨色的“水流”,其中夹杂着无数细微的、闪烁即逝的影像碎片和模糊低语,像是沉眠之湖所有记忆被碾磨后留下的残渣。她手背上的“烬染之瞳”印记在这片黑暗中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彻底沉寂,连带着那恼人的情感噪音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无。
沈墨初最后那决绝的背影,以及“寂灭惊堂”落下时那声规则断裂般的脆响,如同烙印刻在她的视网膜和脑海中。他推她下来,是为了救她,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灭口?那个未及回答的问题,像一根刺,更深地扎进心里。
不知在这片意识的混沌中漂浮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仿佛狂风中的残烛,却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醒目。晚星本能地朝着那光点“游”去——如果这种意念驱动的移动可以称之为游的话。
随着靠近,光点逐渐扩大,变成了一面……悬浮在黑暗中的、边缘破损的镜子碎片。
镜子碎片中映照出的,并非她此刻狼狈的模样,也不是这片虚无的黑暗,而是一幅清晰得令人心颤的景象——
那是一间熟悉的民俗学实验室,深夜,灯光惨白。姐姐林朝月背对着“镜头”,正在操作台上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工具,试图打开一个样式古老的梳妆盒。那梳妆盒,与晚星童年记忆中的那个,以及庙宇中暗影勾勒的轮廓,一模一样!
林晚星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看”到姐姐的动作谨慎而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当盒盖被撬开一条缝隙的瞬间,一股无形的、阴寒的气息从缝隙中逸散出来,实验室的灯光剧烈闪烁!
姐姐猛地回头,脸上充满了惊骇与……一丝果然如此的决然!她的嘴唇快速翕动,似乎在对着某个方向呼喊,但镜面碎片无法传递声音。林晚星只能通过口型勉强辨认出几个字:“……不行……太危险……必须……封印……”
紧接着,镜中影像剧烈晃动,仿佛受到了强烈干扰,最终啪的一声,碎裂成更多细小的碎片,消散在周围的黑暗里。
是姐姐的记忆残影!是她在接触那个诅咒源头的梳妆盒时的情景!
林晚星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姐姐果然早就接触过白夫人的力量源头!她试图封印它?她当时在向谁呼喊?
没等她细想,旁边又浮现出另一块稍大些的镜子碎片。
这一次,镜中映出的是一片火光冲天的古老宅院,隐约能辨认出是民国时期的建筑风格。一个穿着戏服、身段窈窕的身影(无疑是白夫人)在火焰中疯狂舞动、尖啸,她的脚下,躺着几具穿着不同服饰的尸体,场面惨烈。而在宅院的角落,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布置着什么,其中一个的身影轮廓,隐约与沈墨初家族卷轴中描述的“奠基者”形象相似……
这是……百年前那场悲剧的发生现场?
碎片一闪而过。
紧接着,第三块、第四块……越来越多的镜子碎片在她周围浮现、湮灭。每一块碎片都映照出一段与白夫人诅咒、与“影蜕”实验、与三大家族相关的关键记忆片段,有些属于已知的历史,有些则是从未揭示的隐秘!
她看到了顾家先祖手持烈焰长刀,与阴影搏杀的悍勇;看到了白家内部关于“影蜕”技术的疯狂争论;看到了守秘人议会中,关于如何处置白夫人残影的激烈分歧;甚至……看到了一个年幼的、眉眼与沈墨初有几分相似的男孩,躲在门后,惊恐地看着家族长辈们进行着某种危险的仪式……
这些碎片化的真相如同洪流,冲击着林晚星的认识。她像一个迷失在记忆星河中的旅人,被动地观看着这场跨越百年的悲剧碎片。
她明白了,这片诡异的黑暗水潭,根本不是普通的通道,而是……一个由无数记忆碎片和未解执念构成的“镜界”,是沉眠之湖信息沉淀的底层,是比记忆回廊更加混乱、也更加接近真相本源的地方!沈墨初将她推下来,或许不是谋杀,而是让她直面这一切?
就在她被这些信息洪流冲击得头晕目眩时,所有浮动的镜子碎片突然同时静止,然后如同受到某种召唤般,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在那汇聚的中心,一面巨大无比的、完整的、边缘雕刻着泣血杜鹃花的古朴镜子,缓缓凝聚成形。镜框是暗红色的木质,仿佛浸透了干涸的血液,镜面却光滑如初,清晰地映照出林晚星的身影——苍白、虚弱、眼中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然而,镜中的“她”,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与白夫人一般无二的、诡异而僵硬的微笑。
镜中的“林晚星”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镜面,动作与之前梳妆台前的白夫人虚影如出一辙。一个混合着林晚星声线又与白夫人低语重叠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看够了吗……可怜的……窥秘者……”
“这些碎片……真实……却又虚幻……”
“你姐姐的挣扎……三大家族的罪孽……守护者的伪善……还有……你身上那有趣的‘钥匙’……”
“但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吗?”
镜中的“她”笑容扩大,那双映照出的眼睛,瞳孔逐渐被旋转的黑暗吞噬。
“最有趣的是……你……林晚星……”
“你才是……这场百年戏剧……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演员……”
“从你出生……不……从你祖辈的某个选择开始……你的命运……就已注定……”
“打开镜子吧……用你的‘钥匙’……真正的答案……就在……镜子的……背面……”
巨大的诱惑伴随着毛骨悚然的恐惧,如同冰与火交织,席卷了林晚星。镜子的背面?那里有什么?是所有真相的最终答案?还是彻底沉沦的陷阱?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那血色的“破灭烙印”不知何时已经再次变得灼热,甚至微微搏动起来,仿佛在与眼前的古镜共鸣。
顾云深留下这个烙印,真的是为了帮她,还是……为了引导她走到这一步,完成某个她未知的仪式?
她该相信这面明显被白夫人力量侵蚀的古镜吗?该使用这来历不明的“钥匙”吗?
就在她内心激烈斗争之时,整个“镜界”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上方的“水面”仿佛被巨大的力量搅动,透下混乱的光影和模糊的轰鸣——是洞窟里的战斗波及到了这里?沈墨初怎么样了?“寂灭惊堂”摧毁了“影蜕之芽”吗?
古镜的镜面也随之荡漾起涟漪,镜中那诡异的“林晚星”影像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充满诱惑与恶意的低语依旧清晰:
“……时间……不多了……”
“……做出……选择……”
“……打开它……或者……永远迷失在此……”
现实世界的危机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这片“镜界”也并非安全之地,剧烈的震荡表明它随时可能崩溃。
林晚星看着那面古镜,又感受着掌心烙印的灼热,回想起姐姐试图封印梳妆盒的决然,沈墨初未及回答的复杂眼神,以及顾云深留下烙印时那难以捉摸的意图。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矛盾、所有的信任与背叛,似乎都指向了这面镜子。
她缓缓抬起了左手,朝着那光滑的镜面伸去。
不是屈服于诱惑,也不是盲目地相信。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迷雾重重,既然无人可信,那么,就用自己的手,去触碰那最深的黑暗,亲自揭开最后的帷幕!
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镜面的瞬间——
镜中的影像猛地发生了变化!
那不再是带着诡异微笑的“她”,而变成了……姐姐林朝月!姐姐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急切、担忧,以及一种深深的愧疚。她的嘴唇快速张合,这一次,林晚星清晰地“听”到了那跨越了生死与虚实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晚星——!不要相信!不要碰它——!”
“代价……是……”
“……我——!”
声音戛然而止。
林晚星的指尖,在这一刻,轻轻点在了冰冷的镜面之上。
咔嚓。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镜面,而是来自她脑海深处,仿佛某种一直存在的屏障……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