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莱布·铁岩的指关节传来一阵钝痛。他刚刚砸在休息室粗糙石墙上的右手已经红肿起来,皮肤擦破的地方渗出血丝。
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但胸口的闷痛丝毫没有减轻。
他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粗重地喘息着。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陈旧石地板的灰尘里,形成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数据…概率…”他咬着牙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要把它们嚼碎。维洛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还有那冷静到令人发指的声音:“根据已公开的战斗记录数据模拟...”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这么冷静?加布里埃尔死了,他们的朋友,曾经一起在训练场上流汗、在图书馆熬夜、在酒馆畅谈的兄弟,就这么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而维洛克,却只在乎那些该死的数字和百分比!
凯莱布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枚边缘已经磨得光滑的金属徽章。那是他们三个第一次成功完成学院任务后得到的奖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他一直带在身边。徽章的棱角深深陷进他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看来有人需要一点比回忆更实在的东西。”
凯莱布猛地转头,心脏剧烈跳动。阿拉斯塔·克罗夫特不知何时已经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紫色学徒袍,袖口用银线绣着的诡谲花纹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在缓缓蠕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手小指上戴着的骨质指环,上面镶嵌着一颗幽暗的眼珠状宝石。那颗“眼睛”此刻正对着凯莱布的方向,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适。
“不关你的事。”凯莱布声音沙哑,别过头去,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阿拉斯塔轻笑一声,那声音低沉而平滑,像蛇滑过落叶。“悲伤和愤怒是种能量,铁岩。”他慢条斯理地走近,脚步轻盈得几乎不发出声音,“任由它们灼烧自己,是蠢货的行为。”
凯莱布没有回应,但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阿拉斯塔从袍子的内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瓶身只有拇指大小,里面晃动着粘稠的、仿佛有生命般的暗红色液体。
“‘血焰精华’,”阿拉斯塔将瓶子放在两人之间的矮桌上,木制桌面因为常年使用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能暂时压过那些...无用的情绪,让你有力气去做该做的事。”
凯莱布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小瓶子上。暗红色的液体在琉璃瓶中缓缓流动,偶尔泛起一丝诡异的微光。他想起维洛克在葬礼上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想起奥莉薇娅沉默地站在维洛克身边的样子。一种被抛弃的孤寂感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不懂,”阿拉斯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脑子里,“他只会计算。但计算能帮你报仇吗?加布里埃尔需要的是计算,还是行动?”
“报仇”这个词像火星落进凯莱布满是怒火的心里。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加布里埃尔惨白的脸在他记忆中闪过,那双曾经充满自信的眼睛如今永远地闭上了。
“我...”凯莱布开口,声音干涩得让他自己都惊讶。他没有去碰那个瓶子,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对阿拉斯塔抱以明显的敌意或直接离开。
阿拉斯塔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个反应很满意。“力量不分来源,只分有没有用。”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深紫色的袍角在门口一闪而逝。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凯莱布似乎瞥见那枚指环上的眼珠极快地收缩了一下,就像真正的眼睛在眨眼。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爬上来,但很快就被胸中翻腾的怒火淹没了。
休息室里只剩下凯莱布一人。他的目光在空荡荡的门口和矮桌上的琉璃瓶之间来回移动。
最终,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那个小瓶子抓在手里。琉璃瓶表面冰凉,但里面的液体却仿佛带着温度,透过瓶壁传递到他掌心。
他没有打开它,只是紧紧握着,仿佛那是他在汹涌情感海洋中抓住的唯一浮木。
奥莉薇娅·罗斯伍德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心神不宁。羽毛笔尖悬在摊开的羊皮纸上空已经好几分钟了,一滴墨水滴落,在她刚绘制好的能量回路符号上晕开一团黑色。
她轻轻“啧”了一声,将羽毛笔放下。窗外,灰烬之塔永恒不变的灰色天空让人感到压抑,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葬礼上的一幕幕在她脑中回放:维洛克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仿佛加布里埃尔的死只是一组需要分析的数据;凯莱布几乎要喷出火的愤怒,那种被背叛和抛弃的痛苦几乎实质化地围绕着他。
这不对劲。维洛克的冷静超出了常态,那不是普通的悲伤压抑,而是一种...近乎非人的抽离。
而凯莱布,她了解那种被情绪吞噬的状态,如果不加以引导,后果不堪设想。
她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本厚重典籍的书脊。《基础情绪能量学与巫术稳定性》,这本书她早已烂熟于心。
或许,她该去找维洛克谈谈?不是为了安慰,那对他可能无效。而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学术上的,逻辑上的切入点。
比如,探讨情绪剧烈波动对能量操控稳定性的影响?这或许能让他正视自身状态,也能让她确认他的情况。维洛克总是对知识和数据保持着最高的尊重。
但她犹豫了。现在去,是否合适?维洛克可能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状态,而她自己的情绪也尚未完全平复。
更重要的是,凯莱布的状态更让她担心。阿拉斯塔在葬礼上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让她警觉,那个狡猾的学徒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奥莉薇娅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工作台前。她小心地将被墨渍污染的羊皮纸卷起放在一旁,铺开一张新的。羽毛笔蘸满墨水,她开始书写,笔尖在纸上划出稳定的沙沙声。
“关于情绪能量对巫术模型稳定性的影响——以悲伤和愤怒为例的初步分析...”
或许,通过这种方式,她能为接下来的对话做好准备,也能更好地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
阿拉斯塔·克罗夫特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厚重的木门。与普通学徒宿舍的简陋不同,他的房间宽敞得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合了奇异香料和某种生物质腐败的味道。
他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覆盖着黑绒布的水晶盆。盆中不是水,而是一团不断翻滚的暗影,偶尔从阴影深处闪过一丝血红的光。
阿拉斯塔伸出戴着指环的手,小指上的眼珠宝石闪过一丝微光。盆中的暗影逐渐平静下来,如同水面般平滑,然后开始浮现出影像——正是刚才休息室里,凯莱布挣扎犹豫的模样。影像虽然模糊,但那份痛苦和动摇清晰可辨。
“看来我们的铁岩朋友正在十字路口徘徊。”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房间的阴影处传来。
阿拉斯塔没有转身,只是微微勾起嘴角:“愤怒和悲伤是最容易操纵的情绪之一。特别是当它们混合在一起时。”
从阴影中缓缓爬出一只怪异的生物——它的大小与猫相近,但全身覆盖着坚硬的甲壳,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细密尖牙的嘴和七根长短不一的触角,不断在空中摆动。
“你不担心他最终选择拒绝你的‘好意’?”那生物用触角摩擦着发出声音,那声音仿佛直接出现在脑海中。
阿拉斯塔轻笑:“拒绝?或许会。但种子已经种下,只需要等待它自己在黑暗里发芽。”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水晶盆的边缘,“一个被愤怒和悲伤填满的凯莱布·铁岩,比任何法术都更能给维洛克·影歌带来麻烦。”
“那个半异化的家伙...”怪异生物的声音带着一丝厌恶,“他身上的气息让人不安。”
“正因如此,他才更需要被处理。”阿拉斯塔的眼神冷了下来,“必须有人去试探他的底细,消耗他的精力。而凯莱布,就是最完美的棋子。”
他注视着水晶盆中凯莱布紧握琉璃瓶的画面,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耐心点,我的小宠物。好戏,才刚刚开始。”
凯莱布依然独自坐在休息室里,手中的琉璃瓶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塔内的照明符文依次亮起,投下苍白的光芒。
他的思绪飘回了过去,那些与加布里埃尔和维洛克一起度过的日子。三人在训练场上互相切磋,维洛克总是能用最出人意料的方式破解他们的防御;在图书馆里,他们为了一个理论争执到深夜;在“破釜”酒馆,他们举杯庆祝每一次小小的成功...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加布里埃尔永远离开了,维洛克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而他,坐在这里,手中握着一瓶来自敌人的不明液体。
凯莱布低头看着琉璃瓶,暗红色的液体在符光照耀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瓶身,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将琉璃瓶塞进袍子的内袋中,站起身离开了休息室。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但眼神中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决绝。
他不知道这个选择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在这一刻,他只知道一件事——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痛苦下去,他必须做点什么,无论代价是什么。
在走廊的拐角处,他差点撞上正在寻找他的奥莉薇娅。
“凯莱布!”奥莉薇娅惊讶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拳头,“你...还好吗?”
凯莱布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我很好。”他生硬地回答,然后侧身从她旁边走过,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奥莉薇娅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她能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而且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