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维克托站在五米外，生物机械臂的指尖有暗红色的能量在脉动——那不是武器充能的光芒，更像是某种生理反应，就像野兽在威胁时露出獠牙。他的多镜头义眼调整着焦距，六个大小不一的光圈轮流收缩，将赵磐、他手中的水晶、G-02、以及那扇门全部纳入扫描范围。
“我说，”维克托重复道，声音里多了点不耐烦，“这扇门，是我的。”
赵磐的手没有离开腰间的匕首——那是他身上仅剩的武器。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做出任何挑衅动作，只是将水晶握得更紧了些。水晶的脉动频率在维克托出现后明显加快了，裂缝中的金光流转速度几乎能肉眼可见。
“我们没有恶意。”赵磐开口，声音平稳，“只是来找点东西。”
“每个人都说没有恶意。”维克托咧嘴笑了，笑容扯动脸上那些甲壳组织，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怪异，“然后他们就想撬我的门，拿我的东西。”他朝G-02扬了扬下巴，“让你的机器人把切割刃收起来。那东西伤不了这门，只会触发我设的警报。”
赵磐看了G-02一眼。机械体沉默了两秒，然后能量切割刃的蓝光熄灭，刃身收回手臂内部。
“聪明人。”维克托点点头，生物机械臂垂了下来，但指尖的能量脉动没有停止，“那么，告诉我，你们想在这扇门后面找什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说实话？说苏瑾的意识被水晶牵引到这里？说守望者的遗物之间有共鸣？这些信息在任何地方都是筹码，而在熔炉这种地方，筹码意味着危险。
哈兰长老上前半步，老人用学者的谨慎选择了措辞：“我们在寻找可能对救治同伴有帮助的东西。医疗站的莉娜说，守望者的科技里有一些……神经接驳技术，也许能唤醒她。”
“神经接驳技术。”维克托重复这个词，义眼的光圈又收缩了一次，“你们那个同伴，是不是手里也拿着守望者的遗物？是不是意识被困在某种……回响里？”
赵磐的肌肉微微绷紧。维克托知道得太多了。
“看来我说中了。”维克托的笑容消失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们来对地方了。但这扇门，你们不能进。”他顿了顿，“除非你们愿意交易。”
“交易什么？”米卡尔插话，语气里带着警惕。
维克托的义眼转向他。“情报。技术。或者……”他的目光回到水晶上，“那个。”
“水晶不交易。”赵磐立刻说。
“那就换别的。”维克托似乎并不意外，“告诉我你们在寂静之海看到了什么。不是那些公开的情报，是细节——守望者的设施结构、能量节点分布、还有‘织网者’在那里的活动模式。”
赵磐沉默了几秒。“为什么需要这些？”
“因为三个月后，我要带人回寂静之海。”维克托说，声音压低了些，“不是外围的残骸区，是深处，母舰可能存在的区域。我需要所有能拿到手的情报，减少死亡率。”
“你要去找什么？”哈兰问。
“守望者的‘核心数据库’。”维克托说，“根据我搜集的碎片信息，寂静之海深处有一处守望者的备份设施，里面保存着他们完整的技术树。如果能拿到它……”他的生物机械臂轻轻握拳，发出液压系统压缩的细微嘶嘶声，“熔炉就不用再东躲西藏了。我们可以建立真正的防御，甚至可以造出自己的跃迁引擎，离开这片该死的坟场。”
通道里安静下来。远处公共区的嘈杂声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头顶那盏闪烁的应急灯还在发出恼人的滋滋声。
赵磐在快速思考。维克托要的东西很危险——寂静之海的情报确实能换取暂时的安全，甚至可能得到他的帮助。但这个人显然不是善类，把情报交给他，等于把一支可能指向任何人的武器交到雇佣兵手里。
就在这时，追踪器又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的方向箭头开始旋转，最终指向了那扇门——但角度微微向下，像是在提示门后的目标在更深处。距离数字跳动了一下：从之前的312米变成了“门后-距离无法测算”。
而水晶的脉动变得更加剧烈，赵磐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发烫，热度透过手套传递到掌心。
“你的同伴情况在恶化。”维克托突然说，他似乎从水晶的异常中读出了什么，“守望者的遗物在共鸣时，会对持有者产生精神负荷。如果她真的和某件遗物深度链接，时间拖得越久，她的自我意识被覆盖的风险就越大。”他朝门的方向歪了歪头，“门后面的东西，也许能救她。但你们需要我开门。”
“你能开？”米卡尔怀疑地问。
维克托的生物机械臂抬起来，掌心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个复杂的、由生物组织和微型机械构成的接口结构。“三年前，我在一具‘织网者’高级指挥体的残骸里挖出了这个。”他说，“它的一部分生物神经束，来自守望者的某个工程单位。用这个接口，加上正确的密码序列，可以绕过门的物理锁。”
“密码你怎么知道？”哈兰追问。
“因为这门是我封上的。”维克托说，语气里有一丝讽刺，“两年前，我在清理这条通道的残骸时发现了它。当时门是开着的，里面……”他停顿了一下，义眼的光圈微微扩张，“有一些东西。我花了六个月研究，最后决定把它封起来。有些知识，不是给所有人准备的。”
赵磐盯着他。“如果你真的觉得危险，为什么现在又愿意打开了？”
“因为你的水晶在共鸣。”维克托的回答很直接，“这说明门后面的东西，和你的水晶是同一来源。也许两年前我打不开的某些功能，现在可以了。”他向前走了一步，“交易很简单：你们告诉我寂静之海的情报，我开门。如果门后面的东西能救你们的同伴，算你们走运。如果不能，至少你们试过了。”
追踪器又震动了一次。这次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简短的信息，来自莉娜的医疗站：“病患脑波活动加剧，建议尽快行动。镇静剂效果在衰减。”
赵磐看了一眼哈兰和米卡尔。哈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学者的迫切。米卡尔啧了一声，但没反对。
“成交。”赵磐说，“但情报只能口头告知。而且我们要一起进去。”
维克托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笑了。“明智的选择。”他挥手让身后的两个手下后退到通道口警戒，自己走到门前，生物机械臂抬起，将接口对准门边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接口插入时发出一声轻微的、仿佛生物组织被挤压的黏腻声响。维克托的半边脸抽搐了一下，显然这个过程并不舒服。他的义眼投射出一道暗红色的光幕，光幕上快速滚动着某种非人类的文字符号。
“守望者的加密逻辑……需要逆向解构……”维克托喃喃自语，生物机械臂开始细微地颤动。接口周围的门板表面，那些黯淡的六边形图案开始逐个亮起淡金色的光芒，光芒沿着预设的纹路流淌，很快覆盖了整个门板。
门内传来低沉的机械运转声，像是某种尘封已久的系统被唤醒。
门开了。
不是向外或向内打开，而是整扇门从中间裂开，分成六片三角形金属板，向墙壁内部缩去，露出后面黑暗的通道。一股陈腐的空气涌出——不是霉味，而是一种混合了金属氧化、绝缘材料老化和某种……能量残留的奇特气味。
维克托率先走了进去，他的生物机械臂前端亮起一盏小型照明灯，灯光是冷白色，将通道照得惨白。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是光滑的金属材质，表面有规律的六边形纹理。地面一尘不染，显然有某种自清洁系统还在工作。
赵磐示意G-02在门外警戒，然后和哈兰、米卡尔一起跟了进去。
通道不长，大约二十米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圆形房间。房间直径大约十米，高度四米，中央有一个凸起的六棱柱控制台，控制台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房间周围有六个同样大小的壁龛，每个壁龛里都放着一个透明容器——或者说，曾经是透明的。现在那些容器表面都覆盖着厚厚的白色结晶，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维克托的照明灯扫过房间。“和两年前一样。这些容器我打不开，扫描显示内部有生命维持系统在运行，但已经几百年没有能量补给了。里面保存的东西……应该早就死了。”
哈兰走到一个壁龛前，用手指抹去一些结晶。透过模糊的透明面，能看到容器内部有某种扭曲的阴影，形状难以辨认。“是生物样本？还是……”
“是守望者的‘记忆容器’。”维克托走到控制台前，用生物机械臂轻触表面。控制台亮起微弱的蓝光，投射出几个残缺不全的全息界面。“两年前我激活系统时，还能读取部分记录。这里是一个小型研究站，专门研究‘意识上传’和‘跨维度信息存储’。这些容器里保存的，是自愿上传意识的守望者个体。”
他调出一个界面，上面滚动着非人类的文字。赵磐看不懂，但哈兰靠过来，眯着眼睛努力辨认。
“这是……守望者的通用记录文本。”哈兰的声音里带着激动，“虽然大部分损坏了，但这里写着……‘最终撤离前，将七名先驱者的意识核心转移至本设施，等待……等待后续复苏协议’。”他抬头看向那些容器，“他们是守望者文明最后的幸存者之一？自愿放弃了肉体？”
维克托点点头。“应该是。但问题在于——”他切换界面，调出一张能量流动示意图，“你看这里的能量供应线路。主能源在两百三十年前就耗尽了，备用能源只够维持最低限度的物理保存。至于意识层面……”他指了指那些容器，“没有外部能量输入，他们的意识应该已经……消散了。或者说，进入了某种永久休眠。”
就在这时，赵磐手中的水晶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
光芒不再是裂缝中渗透的金色光丝，而是整个水晶变成了一个光源，强烈的金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墙壁上的六边形纹理全部亮起，那些结晶覆盖的容器表面，结晶开始迅速融化、蒸发，露出下面透明的舱壁！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除了赵磐——他感觉到水晶在“拉扯”他，不是物理上的，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牵引。光芒中，水晶脱离了他的手掌，悬浮到空中，缓缓飘向房间中央的控制台。
控制台的六棱柱结构开始旋转，表面的灰尘被震落。从控制台顶端，投射出七道纤细的光束，分别连接七个容器。容器内部的阴影开始活动——不是物理活动，而是光与影的重新组合，形成七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他们……还活着？”哈兰的声音颤抖。
“不，是残留的回响。”维克托紧盯着那些轮廓，“水晶提供了临时的能量，激活了存储系统中的最后记录。这不是真正的意识，更像是……全息日记。”
第一个容器中的人形轮廓清晰起来。那是一个瘦高的身影，看不出性别，身体由流动的光影构成。它“开口”了，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人大脑中响起——是一种温和、平静、带着悲伤的声音：
“我是艾希恩，意识上传序列第七。这是第七次也是最后一次记录。主星系的防线已经崩溃，‘收割者’舰队突破了最后一道壁垒。我们七人自愿放弃撤离机会，将意识核心转移至此设施，为文明保留最后的火种。”
第二个容器的轮廓接上：“我们设计了多层休眠协议。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秩序能量注入，我们可以重新激活，至少可以运行足够长的时间，将存储的知识传递给后来者。”
第三个容器：“但我们低估了‘混乱之源’的侵蚀速度。设施的能量核心在两百年前开始受到污染。为了保护意识核心不被感染，我们不得不启动‘信息固化’程序——将所有记忆和知识转化为静态数据，代价是失去主动思维能力。”
第四个容器：“如果你们听到这段记录，说明有外来的秩序能量源激活了系统。请小心：本设施的能量污染没有完全清除。某些数据包可能已经损坏，甚至被篡改。”
第五个容器：“我们的数据库中包含了守望者文明的技术树、历史记录、以及对‘混乱之源’的研究。但最重要的，是一份坐标——‘方舟’的坐标。那是我们文明最后的避难所，理论上应该还完好。”
第六个容器：“警告：不要试图直接读取我们的意识核心。固化后的信息结构极其脆弱，任何外部干扰都可能导致永久性数据丢失。正确的做法是通过控制台，按照预设协议逐步解密。”
第七个容器，也是最清晰的一个，它的轮廓转向赵磐——或者说是转向悬浮在空中的水晶：
“而你，携带‘心核碎片’的后来者……我们感知到你的同伴正陷入意识融合危机。这是‘心核碎片’持有者的常见风险。在控制台第七号存储区，有我们研究的‘意识锚定协议’。它或许能帮她稳定自我边界，前提是……她还有足够清醒的自我意识愿意接受帮助。”
话音落下，七个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容器表面的透明材质再次开始结晶——速度比之前更快，显然这次激活耗尽了系统最后的储备能量。
水晶的光芒黯淡下去，落回赵磐手中。温度已经恢复正常，裂缝中的金光也恢复到之前那种微弱的脉动状态。
控制台的全息界面稳定下来，显示出七个可访问的数据分区。
“意识锚定协议……”哈兰快步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界面上快速滑动，“找到了！第七区，访问需要……需要‘心核碎片’作为密钥。”他看向赵磐。
赵磐将水晶放在控制台指定的凹槽中。界面解锁，大量复杂的数据流开始滚动。大部分是守望者的技术符号和能量图谱，哈兰只能看懂一小部分，但核心内容很明确：这是一套用于稳定意识、防止被外部信息流覆盖的精神训练程序。
“这不只是技术文档。”哈兰边看边说，“这是一套……完整的意识架构模型。守望者把意识看作一个多层级的信息结构，最核心的‘自我’需要稳固的‘锚点’才能保持稳定。”他指着其中一个图谱，“看这里——如果苏瑾的意识被伊瑟尔的残留信息冲击，她的自我层级可能已经出现了裂缝。这个协议能帮她重建边界，但需要她主动配合。”
“怎么配合？”米卡尔问。
“需要外部引导。”哈兰调出另一部分内容，“一个清醒的意识进入她的思维领域，帮助她找到‘锚点’。但这非常危险——引导者的意识也可能被困在里面。”
房间里安静下来。远处通道口，G-02的扫描器发出规律的嗡鸣声，那是它在监控外部动静。
维克托打破了沉默。“所以，你们需要决定谁去当这个引导者。”他的义眼扫过三人，“或者，你们可以放弃。带着这个协议回去，让医疗站那个女人用常规方法试试。但根据我的经验……”他顿了顿，“一旦意识融合开始，常规方法基本没用。”
赵磐没有犹豫。“我来。”
“头儿——”米卡尔想说什么，但被赵磐抬手制止了。
“我有和守望者意识接触的经验。”赵磐说，“在寂静之海，伊瑟尔的残留意识和我有过短暂交流。我知道那种感觉。”他看向控制台，“而且，是我把她带进寂静之海的。责任在我。”
哈兰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老人开始快速浏览协议的具体操作步骤。“引导过程需要稳定的外部环境，以及持续的能量供应。医疗站的设备可以满足生理维生，但意识链接需要……”他看向水晶，“需要它作为媒介。水晶是伊瑟尔意识碎片的载体，它能建立你和苏瑾之间的桥梁。”
“怎么做？”
哈兰调出最后的操作指南。“你需要握着水晶，和她保持物理接触。然后，医疗舱需要切换到‘神经同步模式’——这不是标准医疗功能，但莉娜的医疗舱是改装的，也许有办法。”他看向维克托，“你能帮忙吗？我们需要尽快回医疗站。”
维克托的义眼闪烁了几下。“帮忙可以。但交易要追加条件。”
“什么条件？”
“方舟的坐标。”维克托说，“你们刚才听到了——他们提到了‘方舟’，守望者最后的避难所。控制台里一定有坐标数据。我要它。”
赵磐盯着他。“你要去那里？”
“为什么不？”维克托的生物机械臂轻轻活动着，“守望者的完整科技，可能还有完好的设施、能源、甚至……他们可能还留着什么能对抗‘混乱之源’的武器。如果我们能拿到那些，熔炉就能真正站起来，不用再怕清道夫，不用再东躲西藏。”
“也可能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更多危险。”米卡尔说。
“那就当赌一把。”维克托的语气很平静，“我在这片坟场活了十二年，见过了太多‘可能’和‘也许’。但方舟……那是明确的东西。明确的坐标，明确的希望。我愿意为它冒险。”
赵磐思考了几秒。方舟的坐标对他们目前没有直接用处——他们连离开这片星域的能力都没有。但把它交给维克托，意味着可能放出一个未知的变量。这个人有技术、有野心、有对古代科技的狂热追求，他会用那些技术做什么，没人知道。
但苏瑾等不起。
“成交。”赵磐说，“但我们先救苏瑾。之后，你可以从控制台复制所有数据，包括坐标。”
维克托点点头，生物机械臂伸向控制台，开始操作。“数据复制需要时间，系统能量不足，只能用我的设备慢慢读取。你们先回去准备引导程序，我留在这里监控复制过程。两小时后，我会带着数据去医疗站找你们。”
他调出一个进度条，显示复制完成需要107分钟。
“如果两小时后你没来呢？”米卡尔问。
“那就当我带着数据跑了。”维克托头也不回，“但那样的话，你们的朋友也活不成，而我会成为熔炉所有势力的公敌——马尔科不会允许有人独占这种级别的情报。所以，我会去的。为了交易，也为了……”他停顿了一下，“看看守望者的意识技术到底有多神奇。”
回到医疗站的路上，通道显得比来时更长了。
公共区的人群已经稀疏了很多——清道夫过境的消息让很多人选择待在自己的生活单元里。只有少数摊位还在营业，摊主们警惕地看着每一个经过的人，手边都放着随手能拿到的武器。
赵磐走在最前面，手里紧握着水晶。它的脉动似乎稳定了一些，像是在为接下来的任务积蓄能量。哈兰紧跟在他身后，老人一边走一边用数据板记录从控制台复制的意识锚定协议要点，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沉浸在了学术问题里。
米卡尔殿后，他不时回头，警惕地扫视着通道的阴影处。“我总觉得有人在盯我们。”他低声说。
“维克托的人？”赵磐问。
“不像。他的两个手下还在那扇门外面守着。”米卡尔摇头，“是别的什么人。从我们离开公共区就开始了。”
他们加快了脚步。
医疗站里，莉娜正在给苏瑾更换新的输液袋。看到他们回来，她挑了挑眉：“找到东西了？”
“找到了。”哈兰把数据板递给她，“我们需要医疗舱切换到神经同步模式，还需要稳定的外部能量供应。你能做到吗？”
莉娜接过数据板，快速浏览着，眉头逐渐皱起。“神经同步模式……我的医疗舱确实有这功能，但那是为了进行深度脑部手术时监控患者意识用的。从来没试过用来做‘意识引导’。”她看向赵磐，“而且这上面说，引导者需要承受被引导者的部分精神负荷。如果她的意识已经严重混乱，你可能会被拖进去，出不来了。”
“我知道风险。”赵磐说。
莉娜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点点头。“好吧。给我十五分钟调整设备。”她开始操作医疗舱的控制面板，同时从柜子里取出几个额外的能量电池，连接在医疗舱的备用接口上。“这些能提供三小时的稳定能量。超过三小时，如果你们还没结束，系统会强制断开——这是安全协议，防止永久性意识损伤。”
赵磐走到医疗舱边。舱盖已经打开一半，苏瑾躺在里面，呼吸平稳，但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一个不愉快的梦。她的右手依然保持着握拳的姿势，仿佛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
“她手里之前有什么吗？”赵磐问。
莉娜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她一直这样，肌肉紧张性痉挛。我试过放松，但没用，好像她的潜意识在坚持握着什么。”
水晶。她在潜意识里还握着伊瑟尔的水晶。
赵磐在医疗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将水晶握在左手，右手轻轻握住苏瑾的手。女孩的手指冰凉，但在他握住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准备好了吗？”莉娜问。她已经把几个电极贴在赵磐的太阳穴和颈部，导线连接到医疗舱的扩展接口上。
“准备好了。”
莉娜按下启动按钮。医疗舱发出低沉的嗡鸣，舱盖缓缓闭合。透过透明面板，赵磐能看到苏瑾的脸，也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我会逐步提升同步等级。你可能会感觉到眩晕、耳鸣、或者看到幻觉。这些都是正常反应。但如果出现剧烈头痛、或者感觉自我意识开始模糊，立刻说‘断开’，我会强制中止程序。”莉娜的声音从外部传来，显得有些遥远，“记住，你的任务是找到她的‘自我锚点’，帮助她重建边界，不是代替她承受一切。”
赵磐点点头。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第一波冲击来得很快。
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意识的。他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扔进了一个湍急的河流，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伊瑟尔在寂静之海的低语、织网者母舰内部的嘶鸣、水晶的脉动、还有某种更古老、更悲伤的旋律…
混乱。纯粹的混乱。
赵磐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意识中构建起一个简单的图像：一盏灯，在黑暗中稳定地亮着。这是他多年训练出的精神聚焦技巧——在极端压力下，把意识简化成一个稳固的象征。
混乱的潮流稍微退去了一些。他“睁开”了眼睛——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在意识空间中。
他站在一个破碎的走廊里。
走廊的墙壁在不断变化：一会儿是守望者设施的六边形纹理，一会儿是织网者母舰的暗银色增生组织，一会儿又变成了熟悉的曙光城仓库的金属墙壁。地板在脚下晃动，时而坚实，时而像水面一样泛起涟漪。
远处有光。
赵磐朝着光的方向走去。走廊两侧出现了无数扇门，每扇门都在播放着不同的记忆片段：苏瑾在医学院的实验室、她在末日爆发时第一次给人做急救、她第一次看到林默重构出灵能武器时的震惊、她在曙光城建立医疗体系时的专注……
但所有的片段都不完整，被撕裂、被重组、被染上了不属于她的色彩——那是伊瑟尔的记忆。古老的星图、守望者的城市、最后战役的火焰、以及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重复着：“延续……必须延续…”
赵磐加快了脚步。他能感觉到，苏瑾的自我意识就在前方，但正在被那些外来记忆不断冲刷、稀释。
他穿过最后一道门，来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但书架上放的不是书，而是发光的水晶棱柱。大部分书架已经倒塌，水晶散落一地，光芒忽明忽灭。在房间中央，苏瑾——或者说，她的意识投影——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身体在颤抖。
她周围漂浮着无数发光的碎片，每一片都是一个记忆片段。有些碎片在试图融入她的身体，有些则像刀刃一样划过她的周围。
“苏瑾！”赵磐喊道。
女孩抬起头。她的眼睛是空洞的，瞳孔里倒映着不属于她的星图。
“赵……磐？”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是你吗？还是……又一个幻觉？”
“是我。”赵磐走近，“我需要你听我说。你现在在一个意识空间里，你的自我边界正在崩溃。但我有办法帮你重建它。”
苏瑾摇了摇头，动作僵硬。“重建……有什么意义？伊瑟尔说……文明的延续需要牺牲。如果我的意识能成为载体，保存他的知识……那也许…”
“那不是你的选择。”赵磐打断她，“伊瑟尔已经死了。他的责任是他的，你的责任是你的。”他伸出手，“还记得曙光城吗？还记得那些等着你回去的病人吗？还记得你说过，只要还有一个人在挣扎求生，医生就不能放弃？”
苏瑾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周围的记忆碎片中，有几片亮起了更温暖的光芒——那是她自己的记忆。
“我……我想救他们……”她低声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
“握住我的手。”赵磐说，“我会带你回去。”
苏瑾看着他，犹豫着。周围的碎片开始更加疯狂地旋转，伊瑟尔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知识必须传承……文明的火种……”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赵磐的手时——
整个意识空间剧烈地震动起来！
不是内部的震动，而是来自外部。图书馆的天花板裂开，露出了外面黑暗的虚空。虚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一个巨大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轮廓，表面流动着暗红与暗银交织的能量纹路。
清道夫。
但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只是一个意识空间，一个精神领域。
除非……
赵磐猛地睁开眼睛——不是意识空间的眼睛，而是物理的眼睛。
医疗舱外，莉娜正在操作台上疯狂地调整着什么，脸色煞白。“外部干扰！有强大的能量信号正在接近基地！它……它在发出某种精神频率的脉冲，和我们的神经同步频率产生了共振！”
警报声再次响彻整个熔炉。
而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恐惧。
赵磐感觉到握着苏瑾的手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他低头看去——
女孩的眼睛睁开了。
但瞳孔深处，倒映着的不是医疗舱的顶灯。
而是星空中，那艘正在逼近的清道夫舰船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