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
当先那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炼气六层的修为更是毫无遮掩。
其后女子身形婀娜,步履虚浮,面上虽覆着一层薄纱瞧不见容貌,但气息吐纳散乱不堪,显然是修行中出了岔子,情状颇为凶险。
那魁梧汉子环目一扫,见阁中空空荡荡,只得陈默一个青衫少年,不由双眉紧锁,喝问道:“此间技师何在?怎地不见人影?”
陈默见他气势汹汹,身后女子又病势沉重,不敢怠慢,只得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禀师兄,此地技师方才有急务在身,奉命外出了。”
“外出了?”那汉子声调陡然拔高,“好个不巧!我师妹真气逆行,病势垂危,片刻也耽搁不得!他何时归来?”
陈默心头一凛,只得据实答道:“这个……弟子不知。”
汉子闻言,脸上不耐之色更甚,一双利目在陈默身上来回打量,满是审视:“哦?这么说,你也是此地技师?”
陈默硬着头皮应道:“是。”
“就你?”汉子冷笑一声,“一个黄口孺子,能有几分火候?师妹,看来咱们今日运气不济,这静气阁竟只剩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为兄还是带你另寻他处,免得将性命交托在这小子手上。”
他话音未落,身后那蒙面女子已是轻轻摇头,身子微微一颤,似在强忍莫大痛楚。
她声音细弱游丝,却透着一股固执:“不必了,师兄……我……我已有些撑不住了,再奔波下去,只怕……只怕不等找到旁人,我这身修为便要废了。就在……就在这里吧。”
她一言说罢,便是一阵急促的喘息,显然体内真气乱窜已到了极为凶险的境地。
那汉子听得师妹此言,脸上傲气登时化作了忧急,他转过头,再次望向陈默,沉声问道:“小子,你可有把握?”
陈默心中一紧。
把握?他不过在脑中推演过数遍,亲眼见过马亮施为一次,自己却从未真正动过手。
这第一遭,便要为这女修施针,其体内真气之浑厚远非寻常人可比,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可他又能如何?
退?眼前这师兄妹修为皆远胜于他,又是急症求医,他若推三阻四,对方一怒之下,自己绝无好果子吃。
况且,他来此所求,便是贡献点,这便是送上门来的第一桩营生。
思及此处,他将心头纷乱杂念尽数压下,缓缓道:“弟子……尽力而为。”
“哼,最好是‘尽力而为’,而不是‘尽力送死’!”汉子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扶着那女子行至静室软榻边坐下。
陈默定了定神,取出那套新领的银针,正欲上前。
“站住。”那汉子忽又开口。
陈默脚步一顿,望向他。
汉子沉声道:“我师妹自幼有个规矩,除了我,不能与外人肌肤相亲。你施针可以,但你的手,绝不可碰触到她肌肤分毫。你可听明白了?”
陈默闻言一怔,心头登时沉了下去。
不让碰触?这针如何能下?
针灸之道,首重“切”、“循”、“扪”、“按”,以指探穴,方能辨明经络走向,气血虚实,从而分毫不差地刺入穴位。
若不得触碰,便如隔靴搔痒,盲人摸象,尤其是一些深藏于筋骨之间的秘穴更是无从下手。
这哪里是规矩,分明是强人所难!
他面露难色,抱拳道:“师兄,非是弟子推脱。施针之道,指下辨穴乃是根基。若不能触碰,弟子……弟子实难保证针无虚发,穴无错漏啊。”
“那是你的事。”汉子语气强硬,“我只管道我师妹的规矩。你若办得到,便即动手;办不到,现在就滚去给我找个老师傅!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因你耽搁了我师妹的病情,后果你自负!”
陈默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望向那蒙面女子,恰与她投来的目光相接。
那双眸子里既有歉意,亦有恳求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希冀。
他想起初学针法时那股通透之感,想起脑中那幅清晰无比、宛若天成的经络图谱。
旁人施针靠手,自己或许……可以靠眼!
赌了!
心念一定,他朗声道:“好。弟子明白了。只是施针之时,还请师姐将手臂与小腿处的衣物稍稍卷起,露出穴位便可。”
那汉子瞥了师妹一眼,见她微微颔首,这才冷着脸应允。
陈默不再多言,行至榻前,将万千杂念尽数摒于心外。
他未用马亮那先行截脉的手法,因那手法需以指力点穴,眼下断不可行。
他能做的,唯有直接下针。
他自针囊中取出一根最细的毫针,以拇指、食指指尖小心翼翼地拈住针柄末梢,让自己的手指离针身远些。
此时,那女子已依言卷起右臂衣袖,露出一截皓腕。
静室光线昏暗,那段肌肤却光洁如玉,莹然生辉。
陈默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专注。
他目不转睛,凝视那皓腕寸许之地,神思仿佛已沉入另一方天地。
那里气血如江河奔涌,经络似山川纵横,一个个穴位便如夜空中的星辰在他识海中次第亮起。
太渊、经渠、列缺……诸穴方位,了然于胸。
就是此处!
他不再迟疑,手腕蓦地一沉。
那根被指尖拈着的毫针便如蜻蜓点水,径直朝着那女子手腕上的太渊穴轻轻刺了下去。
针落无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自始至终,他的指尖与那女子的肌肤始终隔着一线空隙,未曾触及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