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话音方落,人丛中已窜出一人,正是先前那小胖子。
他此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抢上前来,气喘吁吁叫道:“门神牌!师姐,我要门神牌!”
紧接着,另一人亦排众而出,乃是那位锦衣小王爷。
他也顾不得仪态,推开身前两人,急声道:“我也要!师姐快给我一块,莫叫这胖厮占了先!”
他生怕宝贝有限,去晚了便轮不到自己。
二人这般一争,余下孩童登时醒悟,一拥而上,数十只瘦弱手臂在暮色中挥舞,口中含混叫着“给我”、“我要”,场面顿时大乱。
“莫急,莫急,人人有份。”云秀见状,嘴角笑意更深,待喧哗稍歇,她才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不过嘛,此物却非白送。你们当知晓,在这合欢宗内,上至功法,下至饭食,无一不是明码标价,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那小王爷最是心急,脱口便问:“师姐开价便是!要多少贡献点?”
云秀不答,缓缓伸出右手,五根手指在众人面前张开。
“五……五百点?”小胖子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叫道。
云秀“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眼中满是鄙夷:“想什么呢?五百点,那是内务府符师新制的上品。我手里这些,不过是用过的旧物,法力所剩无几。瞧在你们新入门,不懂规矩,师姐我便给个新人优惠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紧张的面孔,一字一句说道:“一块,五十点贡献点。”
“五十点!”
此言一出,人群登时哗然。
他们入门所得不过百点,方才划去二十,只余八十。
若再用去五十,便只剩区区三十点,日后如何为继?
“这也太贵了!”人群中,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忍不住出声抱怨,“我们入门才一日,现在身上总共也只有八十点,哪里拿得出这许多?”
“嫌贵?”云秀脸色陡然一沉,笑容尽敛,冷冷盯着那少年:“嫌贵,你大可以不买。我又没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自可去赌上一赌,赌今夜‘夜猎’的师兄们恰好放过你,又或者,赌后山跑出的畜生,对你这身瘦骨头没甚么兴趣。”
她言语如冰针,扎得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碎了。
赌?拿什么去赌?拿自己的性命么?众人想起白日所见凶兽与刘管事那番话,谁还敢赌?
一片死寂之中,一个名叫孙小猴的瘦弱男孩颤巍巍走出,道:“师姐,我……我买了。”
“还是这位小师弟识时务。”云秀脸上重又浮现笑容。
只听一声轻响,孙小猴的身份牌上,“捌拾”二字已变为“叁拾”。
云秀随手递过一块门神牌,道:“拿好,贴在石门内侧正中。”
孙小猴接过那暗红木牌,只觉入手冰冷沉重,他紧紧攥住,如获至宝,默然退入人群。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
方才还迟疑的孩童,此刻再不敢犹豫,一个个垂头丧气,排队上前。
每一次白光闪过,都代表着未来数日的口粮化为乌有,换来的,仅仅是今夜一夜平安。
那小王爷与小胖子虽满脸不甘,轮到自己时,动作却比谁都快,老老实实交出贡献点。
毕竟比起口粮,性命总是要紧得多。
终于轮到陈默。
他排在队中,默然看着一张张面孔由希冀转为绝望,一言不发。
他走到云秀面前,将身份牌递了过去。
云秀接过牌子,一声轻响,陈默牌上“捌拾”二字,已变为“叁拾”。
她随手将一块门神牌塞入陈默手中。
这块小小木牌重逾千斤,沉沉压在他心上。
队伍缓缓向前,忽闻一女声,怯生生道:“师姐,我……我的贡献点不够,白日里被一个师兄抢……借了好多,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望去,乃是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女孩,眼中已噙满泪水。
云秀听了,非但不恼,反倒眼珠一转,笑意更浓,柔声道:“不够也好办。师姐心善,可见不得你们受苦,可先借予你们。”
那女孩闻言,眼中顿时一亮,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云秀笑意盈盈,“不过,亲兄弟亦要明算账。今日你借五十点,一月之内,须还我一百点。如何?师姐担着风险,万一你中途出了意外,我这贡献点,岂非打了水漂?”
一月利息,竟要翻上一倍!
女孩的脸“唰”地惨白,她别无选择。
场中另有几个孩童亦面临此等窘境。
终于,女孩咬破嘴唇,泪水夺眶而出,嘶声道:“我借……我借。”
她知晓,此债一旦背上便如套上枷锁,今后在这宗门内再无出头之日。
“爽快!”云秀满意一笑。
有了她带头,其余几个贡献点不足的孩童也只得含泪上前。
到头来,场中数十孩童,终有三四人未买门神牌。
一人是先前抱怨价贵的倔强少年,他只冷哼一声,抱臂旁观,宁死不愿受这窝囊气。
另一人是个高傲少年,他打量云秀许久,低声对同伴道:“我看多半是骗局,故意恐吓我等。宗门岂会放任弟子死于非命?”
他坚信此乃骗局,不肯上当。
最后一人,却是那小王爷赵珣的随从。
他贡献点早被主子取走,此刻立于赵珣身后,满面惶恐,用乞求目光望着主人,嘴唇嚅动,却不敢开口。
而那赵珣竟看也未看他一眼,拿着门神牌自顾自走到一旁。
那随从脸上血色褪尽,只余死灰。
云秀也不强求,将余下木牌收入锦囊,拍手笑道:“好了,交易结束。师姐祝各位今晚安枕无忧,做个好梦。”
说罢,她扭动腰肢,步履轻快,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隐入夜色之中。
场中只留下一群欲哭无泪的孩童。
晚风寒冽,他们攥着那用身家性命换来的木牌,心中却无丝毫安稳,只剩一片冰冷绝望。
原以为是鲤鱼跃龙门,未曾想竟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陈默转身回到石屋,将那门神牌贴在门内正中。
牌上朱符骤然一亮,木牌便如生根一般,牢牢吸附于门上。
一道肉眼难见的淡淡光幕随之散开,将整扇石门笼罩。
他伸手触摸光幕,只觉指尖传来一阵温润而坚韧的阻力,心中方才稍安。
他不知明日如何,亦不知剩下三十点贡献点能支撑几日。
他只知,今夜必须活下去。唯有活下去,方有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