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者的手停在领口。
荧光蓝的领带松松垮垮挂在暗金色长袍外，与祂周身威严压抑的气质格格不入。那双手骨节分明，皮肤苍白近乎透明，指尖泛着淡淡的金芒。此刻这双手正捏着领带粗糙的温莎结，动作顿在那里，仿佛在思考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两秒钟。
在深渊洞穴的死寂里，这两秒钟长得像一世纪。
程实撑着膝盖喘气。脖子上的荧光蓝领带随着呼吸起伏，发出微弱的磷光。他盯着牧者，盯着那双停在领口的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但他没动。
动不了。刚才那一下“领带欺诈”几乎抽干了他最后的精神力。现在能站着都靠肾上腺素撑着。
“程实。”林七夜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压得很低，“慢慢退。”
程实点头。他试着抬脚，左腿却一软，差点跪倒。沈青竹闪身过来架住他胳膊。另一边安卿鱼也靠过来，手里捏着两支新的注射剂。
“别动。”安卿鱼快速说道，掀起程实右臂袖子。刚才手电炸裂划开的伤口还在渗血，暗红色的血珠缓慢凝聚，滴落。
啪嗒。
又一滴血落在地上。
这次声音不对。
不是液体滴在岩石上的脆响，而是某种黏腻的、仿佛滴进淤泥的闷响。程实低头看去。
血滴落处，地面那层暗红色的、微微蠕动的肉质表层，竟然向内凹陷了一小块。凹陷边缘的肉质快速蠕动，将血滴包裹、吞没。紧接着，那处肉质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金色纹路，转瞬即逝。
几乎同时。
通道深处，传来清晰的吸吮声。
“咕……噜……”
像饿极了的野兽舔舐食物残渣的声音。湿黏、贪婪、带着满足的余韵。声音来自前方肉瘤的方向，但又似乎更远，来自肉瘤后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程实脖颈处的荧光蓝领带突然收紧了一瞬。
不是窒息感，而是另一种异样。
纹路在发烫。不，不止是纹路，是整个领带图案都在发烫。荧光蓝的光芒变得刺眼，热度透过皮肤渗入血肉，沿着血管向上蔓延。
“你的纹路……”安卿鱼盯着扫描仪屏幕，声音绷紧，“活性飙升。它在……共鸣。”
“共鸣？”程实咬牙。烫感越来越强，像有人在他脖子上缠了一圈烧红的铁丝。
“和什么东西共鸣。”安卿鱼快速操作仪器，“能量波动频率在同步。源头是……”他猛地抬头，看向前方肉瘤，“是它。肉瘤在发出某种信号，你的纹路在回应。”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前方肉瘤表面那些粗大的血管骤然加速搏动！
暗金色的粘稠液体在血管中奔涌，发出“汩汩”的闷响。肉瘤中央那条裂缝再次缓缓张开，内壁密密麻麻的猩红眼睛重新亮起。但这一次，眼睛没有看向程实。
它们齐刷刷看向通道深处。
看向吸吮声传来的方向。
“不对。”林七夜握紧刀柄，“它在……等待。”
等待什么？
程实没时间细想。脖颈处的烫感已经升级为灼痛。荧光蓝领带的光芒几乎要透出衣领，在昏暗洞穴里投下晃动的蓝影。他能感觉到纹路在皮肤下蠕动，像无数细小的根须在往深处扎。
饥渴感再次袭来。
比之前更凶猛，更原始。不是胃袋的空虚，是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吞噬、要填补、要连接什么。视线开始模糊，耳畔嗡嗡作响，只剩下那个吸吮声在脑海里回荡。
咕噜……咕噜……
“安卿鱼……”程实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镇定剂……再来一支……”
“你刚用过，纹路吸收了它。”安卿鱼皱眉，“再注射可能……”
“快点！”程实低吼。
安卿鱼不再犹豫。他拆开一支新的高浓度镇定剂，针头扎进程实左臂。冰凉的药液推入血管。
起初是短暂的舒缓。
灼烫感消退了一点。荧光蓝光芒黯淡下去。饥渴感被压制，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但下一秒……
纹路骤然暴起！
脖颈处的荧光蓝领带图案疯狂扭曲！蓝色光芒如同爆发的星环，瞬间扩散到程实整个上半身！针孔周围的皮肤下，蓝色的脉络如树根般蔓延，爬过肩膀，向胸口、后背扩散。
而那支刚刚注入的镇定剂，在血管里还没走完半圈，就被强行截停、分解、吸收。
扫描仪发出刺耳的警报。
“活性指数突破阈值！”安卿鱼盯着屏幕，“它在把镇定剂当燃料！转化成……共鸣能量！”
程实低头看向自己手臂。
皮肤下，蓝色的脉络清晰可见，像发光的血管网。脉络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向脖颈处的纹路输送着什么。而纹路此刻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图案。
它在生长。
领带的下摆从程实脖颈延伸出来，垂到胸前。材质看起来还是荧光蓝的布料，但边缘处开始分化出细小的、荆棘状的纹路分支。分支顺着衣领爬向脸颊，爬上太阳穴。
像某种活着的装饰。
或者说，枷锁。
“冷静……”程实喘息着，对自己说，也是对纹路说，“饭点还没到……急什么……”
他抬起右手，按住脖颈处的纹路。掌心触感滚烫，但更深处，他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连接。
连接的另一端，是前方肉瘤。
是通道深处那发出吸吮声的东西。
是整个深渊污秽之地的脉络。
纹路在渴求连接。渴求与那些东西共鸣，渴求融入这片污秽，渴求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而镇定剂中那些用于抑制、稳定的成分被纹路转化成了开启连接的钥匙。
“它在引导你。”迦蓝突然开口。她走到程实身边，净化光晕笼罩过来，试图压制蓝光。但光晕触及纹路的瞬间，竟被反向侵蚀！金色光晕被染上淡淡的蓝色，变得不稳定。
“引导我去哪？”程实问。
迦蓝没回答。她看向前方肉瘤，看向裂缝内那些猩红的眼睛，脸色苍白。“它在等你过去。等你们……连接。”
话音刚落。
通道深处，吸吮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同时叹息的共鸣音。
嗡！！！
声音不刺耳，却穿透力极强。洞穴岩壁随之震动，细碎的石屑簌簌落下。地面那层肉质表层像被唤醒的潮汐，开始有节律地起伏。
肉瘤裂缝彻底张开。
暗金色的身影从裂缝中缓缓踏出。
祂踩在肉质地面上，长袍下摆拖过蠕动的地表，却没有沾染丝毫污秽。荧光蓝的领带依然挂在祂脖颈上，与暗金长袍形成荒诞的对比。
牧者抬起手。
指向程实。
不，是指向程实脖颈处那疯狂生长的荧光蓝纹路。
“来。”祂说。
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在所有人脑海里响起。低沉、威严、带着不容抗拒的引力。
程实身体一僵。
他能感觉到，纹路在回应那个声音。蓝色脉络搏动得更快了，饥渴感如潮水般冲刷理智。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步。
“程实！”林七夜按住他肩膀。
“我控制不住……”程实咬牙，额头渗出冷汗。纹路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潭里，艰难，但无法停止。
牧者静静等待。
裂缝内，那些猩红的眼睛全部转向程实，眼神里透出贪婪的期待。
共鸣音越来越强。
洞穴深处，某种巨大的东西开始移动。肉质地面隆起又凹陷，仿佛有庞然大物在下方穿行。腐肉甜腻的气味浓烈到令人作呕。
“不能过去。”沈青竹拦在程实身前，匕首横握，“过去就回不来了。”
“我知道……”程实喘息，右手死死按住脖颈。蓝光从指缝溢出。“但纹路……它在拉我……”
他低头看向右手手臂。
刚才被划伤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周围的皮肤完全变成了暗蓝色，底下脉络清晰可见。而更可怕的是，伤口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细小的、蓝色的、荆棘状的根须。
从伤口里长出来。
“它在……扎根。”安卿鱼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纹路在把你的身体当成宿主，往深处生长。如果让它完全扎根……”
他没说完。
但意思很明白。
程实会成为纹路的一部分。成为这片污秽之地的一部分。成为牧者等待的那个“连接点”。
共鸣音达到顶峰。
洞穴深处，那个移动的庞然大物终于露出了轮廓。
是另一颗肉瘤。
比眼前这颗更大，表面血管粗如树根，搏动时发出沉闷的雷音。肉瘤顶端裂开一张巨口，口中层层叠叠的利齿间，垂落一条暗金色的、滴着粘液的触须。
触须末端，指向程实。
指向他脖颈处发光的纹路。
牧者微笑。
“盛宴将启。”祂的声音在脑海回荡，“而你是……主菜。”
程实双腿又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踩在了肉质地面一处凹陷里。凹陷下方，暗金色的脉络突然亮起，像电路被接通。蓝色纹路从程实脚下蔓延开，与地面的金色脉络连接在一起。
嗡！！！
共鸣音化为实质的冲击波！
程实整个人被蓝光吞没。
视野里只剩下刺眼的蓝色，耳畔是震耳欲聋的共鸣。他能感觉到纹路在疯狂生长，从脖颈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寸皮肤下都有根须在钻探。
饥渴感变成了吞噬的欲望。
想要吞掉眼前的一切。吞掉肉瘤，吞掉牧者，吞掉这片深渊。
然后，成为深渊本身。
“不……”程实嘶吼，双手抱住头，“滚出去……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蓝光中，他摸向口袋。
没有硬币了。
镇定剂没用。
净化之力被侵蚀。
怎么办？
濒临崩溃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既然纹路在渴求连接……
那就给它连接。
但不是连向深渊。
连向别的什么。
连向……能把它撑爆的东西。
程实猛地抬头，看向牧者。看向那条挂在对方脖子上的荧光蓝领带。
他咧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
“你不是要共鸣吗？”
他嘶声说道，双手抓住自己脖颈处的纹路——那已经蔓延到脸颊的蓝色荆棘。
“那就……”
“好好共鸣吧！！！”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纹路中疯狂涌动的饥渴感、吞噬欲、连接欲全部通过那个荒诞的“领带连接”，反向灌向牧者！
你不是喜欢这套吗？
你不是想要主菜吗？
那就让你尝尝……
主菜反噬的滋味！
蓝光炸裂！
整个洞穴被染成一片荧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