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黑暗。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经历这种情景了。
当然,还有残留的剧痛,如同余震,在每一根神经末梢嗡嗡作响。
程实的意识如同沉入墨海底部的石子,缓慢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听觉。生命监测仪单调的嘀嗒声,比之前似乎…更稳定了些?虽然依旧微弱。
然后是嗅觉。
浓重的消毒水味,掩盖不住自身散发出的血腥和…某种药物带来的清凉感?伤口处的灼痛似乎被压制了。
他艰难地掀开唯一能视物的右眼眼皮。视野模糊,布满血丝。依旧是那间冰冷的特殊观察室。惨白的光线,合金墙壁,加厚的玻璃窗外空无一人。
沈青竹不见了。仿佛昨晚窗外那冰冷的注视,只是濒死幻觉。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
针扎般的麻痹感和虚弱感席卷而来,但…确实能动了。
身体仿佛被重新拼接起来,虽然破烂不堪,但至少暂时没有散架。
谁救了他?
林七夜?
还是…安卿鱼?
目光艰难地移动。
床头挂着新的输液袋,透明的液体正一点点注入他的静脉。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曲线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程实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标签上打印的字迹是:生理盐水。
但他体内正在产生的、压制伤口灼痛的清凉感…绝不是生理盐水能带来的效果。这是一种高效的镇痛剂和细胞活性促进剂混合的反应。他“尝”过太多这种东西了。
有人…篡改了他的药剂?
谁?目的?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门发出极其轻微的液压声,无声滑开。
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身影端着一个医疗托盘走了进来。她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脚步很轻,动作熟练,看起来和基地其他医护人员没什么不同。
她走到床边,先是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下输液速度,又看了看监护仪数据。然后拿起托盘里的一支针剂,准备进行肌肉注射。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程实的【规则洞察】能力,即使在重伤虚弱状态下,依旧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异常。
这个“护士”的呼吸频率…太稳了。稳得不像是面对一个刚从鬼门关拉回来、浑身污秽污染的危重病人。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她的手指…指甲修剪得过于干净整齐,指关节处有细微的、长期使用某种特定武器留下的薄茧。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那股极其淡薄、却被消毒水刻意掩盖的…气息。一种冰冷的、带着淡淡血腥和荒野味道的气息。与这洁净的医疗环境格格不入。
不是守夜人内部医疗人员的气质。
更像是…猎人。
程实的心沉了下去。瞳孔深处却闪过一丝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冷静。
杀手。
“牧羊人”的后续手段?还是另一波人?
那支针剂…里面是什么?致命的毒药?还是某种更阴险的东西?
“护士”已经准备好了针剂,酒精棉擦过程实手臂的皮肤,冰凉的触感。
针尖闪烁着寒光,对准了血管。
程实闭上了眼睛,仿佛依旧昏迷。全身肌肉放松到了极致,连微弱的呼吸都没有丝毫变化。
但他的意识,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疯狂运转起来!
【千面者】的能力被压榨到极限!不是改变自己的外貌,而是…逆向洞察!透过那口罩和帽檐的遮挡,捕捉对方面部肌肉最细微的运动,模拟其下的骨骼轮廓,推断其真实神态!
模糊的轮廓在意识中勾勒…一张陌生的、带着冷漠杀意的脸。
同时,【规则洞察】死死锁定着那支即将刺下的针剂!分析着其内部液体的微弱能量波动…不是立刻致命的毒素…更像是一种…强效的镇静剂和肌肉松弛剂?目的是让他彻底失去意识,任人摆布?
对方不想立刻杀他?要活口?或者…要把他带去哪里?
电光火石间,判断已然形成。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
程实那唯一能动的右手,看似无意识地、虚弱地从床边滑落!
啪嗒。
一声轻微的声响。他的手,看似巧合地,打翻了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水。
水杯倾倒,冷水溅了那“护士”一身!
“护士”的动作猛地一僵!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惊愕和戾气!她显然没料到程实还有意识能动,甚至能制造干扰!
就是现在!
程实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涣散的右眼瞳孔中没有任何刚醒的迷茫,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的疯狂!
他死死盯着那“护士”瞬间收缩的瞳孔,沾满干涸血污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扭曲力量:
“你……”
[语言陷阱] 发动!目标:对方的行为逻辑!
“…==最讨厌被别人弄湿衣服。”
嗡!!
一股无形无质的规则波动瞬间笼罩了“护士”!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那丝惊愕和戾气瞬间被一种极度真实的、发自本能的嫌恶和愤怒所取代!仿佛被泼到的不是一点冷水,而是浓硫酸!
弄湿衣服!
不可原谅!
必须立刻处理!
这是此刻她脑中唯一的、压倒一切的念头!
什么任务,什么目标,全都忘了!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向后跳开一步,手忙脚乱地放下针剂,拼命拍打着自己被溅湿的护士服前襟,脸上充满了真实的、极度的烦躁和恶心!
程实趁着她注意力被彻底转移的这短短一两秒!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起那只打完水杯的右手,不顾手背上还插着的输液针,狠狠地朝着正在输液的、那袋被篡改过的“生理盐水”抓去!
噗嗤!
指甲划破了塑料输液袋!
透明的药液瞬间涌出,淋了他一手!
同时,他沾满药液的手指,极其快速地在身下洁白的床单上,划过一个歪歪扭扭的、由水和药液构成的符号。
一个简单的 = (等号)
紧接着,他又艰难地、用沾着药液的手指,指向被那“护士”慌忙放在托盘里的、那支真正的、装有强效镇静剂的针剂。
[规则篡改]!目标:概念替换!
“此物…亦是生理盐水!”
嗡!!
又一股极其微弱却精准的规则之力掠过!
那支放在托盘里的镇静剂针剂,在外观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在规则层面,它的“概念”被短暂地、强行地与那袋破掉的输液袋划上了等号!
它们现在,都是“生理盐水”!
做完这一切,程实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瘫软下去,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右眼紧闭,仿佛再次昏死过去。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只是回光返照的无意识挣扎。
这时,那“护士”也终于从“衣服被弄湿”的极度嫌恶中稍稍回过神。她看着床上再次“昏迷”、浑身狼藉的程实,眼中戾气再现,但也多了一丝警惕。
任务必须完成!
她不再理会湿掉的衣服,再次拿起托盘里她‘认知’中的那支“生理盐水”针剂,眼神一狠,对着程实的大腿,狠狠扎了下去!将里面的液体全部推入!
推完药,她迅速拔出针头,看都没看程实一眼,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他彻底昏迷任人宰割的下场。她快速清理了一下现场,将破掉的输液袋和针管收起,换上一袋新的、真正的生理盐水挂上。
然后,她拿出一个特殊的通讯器,压低声音快速道:“目标已控制。注射完成。准备接应。”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警惕地扫了一眼床上毫无动静的程实,这才快步离开了观察室。
门无声关上。
观察室里,只剩下监测仪的嘀嗒声。
床上,本该被强效镇静剂放倒的程实,却缓缓地、再次睁开了眼睛。
右眼中,没有任何昏睡的迹象,只有一种极度疲惫却冰冷的清醒。
那支被篡改了概念的“镇静剂”,进入他体内后,产生的效果和真正的生理盐水…没什么区别。
他微微动了动刚刚被注射的大腿肌肉,只有轻微的刺痛感。
他听着门外远去的、几乎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沾着血和药液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那只沾满了“生理盐水”和鲜血的手,放到眼前,看着湿漉漉的手掌。
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着某个看不见的观众,无声地翕动着嘴唇:
“…新款…输液…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