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副懂事又隐忍的模样，再对比自家那个耍赖撒泼无所不能的亲弟弟宋宸，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宋枝看着他不过半大少年的年纪，想起自己离家时弟弟也是这般依依不舍，心下不由一软，“无妨，你三哥想必也快回来了，先进来等吧。”
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见裴修衍进来，裴修澈瞬间从石凳上弹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好，声音都绷紧了，“三、三哥......”
宋枝也站起身，依照礼数，唤了一声“夫君。”
这还是两人自北巷口后第一次碰面。
不过，她既打定要相敬如宾，面上自然不会流露出任何异样，甚至比平日还温婉了些。
裴修衍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走到宋枝身旁的空位坐下，并未多看裴修澈一眼，只瞥了一眼身后的石竹。
石竹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递上手中的油纸包，“夫人，这是爷特意......”
他话未说完，裴修衍便低低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他。
宋枝不明所以，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包还带着余温的点心，放在了石桌上，“谢谢。”
她想着有个半大孩子在，便自然地先询问道，“澈哥儿，你要尝尝这点心吗？刚买回来的，还热着。”
裴修澈眼睛一亮，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裴修衍，小心翼翼道，“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宋枝见他这般怯生生的模样，与秋云口中那个卑劣不堪的混世魔王相去甚远，又想到他跟自己弟弟年岁相仿，心下不由得更软了几分，将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
她见裴修衍回来，便自然地站起身，对着兄弟二人柔声道，“你们兄弟说话，我便不打扰了。”
她举止得体，笑容温婉，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裴修衍的目光掠过她的侧脸，随即落在那石桌上。
那包他特意绕路去买的芙蓉糕，此刻仍原封不动地搁在石桌中央。
直到宋枝的身影消失在正房门口，门帘轻轻晃动归于平静，裴修衍才将目光转向石桌另一侧的裴修澈。
裴修澈还盯着那包芙蓉糕，不知在想什么。
察觉到兄长的视线，他抬起头，脸上那副在宋枝面前装出来的乖巧笑容已然消失。
“三哥，”他声音干巴巴的，“我明日便要回书院了。”
裴修衍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从喉间溢出一个单音，“嗯。”
而后二人之间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
裴修澈的目光又落回那包孤零零的芙蓉糕上，突然低声问，“三哥，你娶三嫂是因为喜欢吗？”
裴修衍拧眉，视线扫过他带着试探的脸，“别把心思动到她头上。”
“噢，”裴修澈立刻闭了嘴，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口，“你成婚前......五姐来找过我。”
他偷偷抬眼觑了下裴修衍的脸色，才继续道，“她撺掇我把鞭炮扔到三嫂身上，说是给她个惊喜。”
“我没照她说的做。” 他撇了撇嘴。
“嗯，”裴修衍应了一声，“我知道。”
“我把鞭炮扔到她身上了！”裴修澈却像是急于表达什么，“我知道，她就是想利用我干坏事！我才不会上她的当！”
裴修衍看着他这副模样，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倒也不必如此。”
哪有人当着人面干坏事的。
落人口舌。
裴修澈闻言，脑袋垂得更低，“我是怕有人像当年......”
他止住了话。
裴修衍站起身，显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行了，你回去吧。”
见他起身要走，裴修澈也跟着站起来，有些慌乱，“三哥！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会乖的！真的！上月书院功课考校，我、我拿了第一！”
裴修衍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忽然道，“前段时日，我送了两个看不顺眼的人进致远书院。”
裴修澈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我知道了！”
那两人定是得罪了三哥！
三哥的意思，肯定是叫他好好关照那两人！
......
宋枝回到房内，刚在梳妆台前坐下，还没来得及卸下钗环，就听见门帘响动，裴修衍迈步走了进来。
这么快就聊完了？
她心下有些诧异，却并未开口询问。
屋内一时间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静得有些异样。
裴修衍走到榻边，习惯性地想在惯常的位置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内室的方向。
屏风后，宋枝正安静地坐在妆台前，由春柳为她拆卸发间的珠钗，侧影娴静，与平日并无不同。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可不知怎的，裴修衍心头莫名地微微一滞。
一种异样感悄然浮现。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从昨日北巷口之事，到今晨她独自出门，再到方才院中那包未动的点心。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裴修衍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他有心想同她说些什么，问些什么，譬如铺子看得如何，或是为何不用些点心。
可他惯于发号施令，习惯于旁人的揣度，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竟有些束手无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走到榻边，在宋枝身旁坐下。
宋枝正翻着一本游记，察觉到他靠近，抬起眼看了看他，带着询问的意味，似乎在等他说话。
见他半晌无言，还以为是想看她手中的游记，“夫君是想看这个吗？我从书架上随便拿的。”
“没。”裴修衍几乎是立刻否认，摇了摇头。
宋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就又重新落回书页上。
今日接连巡查铺子，又与各色管事周旋，宋枝没看一会便有些累了。
没过多久，她便放下游记，起身去梳洗，然后早早地躺上了床。
待裴修衍洗漱完毕回到内室时，案几上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烛火，宋枝面朝里侧躺着，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下。
他吹熄烛火，在黑暗中躺下，习惯性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刚低唤了一声，“阿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