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点点头，“原是这样，你刚刚说新到了一批货，带我过去瞧瞧吧。”
刘全心里猛地一咯噔，面上肌肉僵硬了一瞬，“库房？夫人，那地方杂乱不堪，又积了厚灰，怕是会污了您的鞋袜......再说都是些无人问津的粗笨物件，实在没什么看头。”
“无妨，”宋枝侧过头，目光扫过他微胖的脸颊，“既是铺子里的东西，好坏总得亲眼见过才算数，带路吧。”
她那目光分明没什么力道，既无厉色，也不威严，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可就在那一瞬间，刘全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裴国公。
那位主子偶尔抬眼看来时，也是这般看似平淡，却仿佛能洞悉一切。
这莫名的联想让他头皮一麻，到嘴边的推诿之词竟有些吐不出来。
“是......”刘全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躬身引着宋枝与秋云向后院走去。
仓库隐在后院一角，刘全抢先一步跨入，指着靠近门边几个半开的箱子，脸上瞬间堆满了愁苦，唉声叹气道，“这便是我刚刚清点出来的，都是这些压箱底的老旧玩意儿，入不了贵人们的脸，放在铺子里，几年也卖不出去一件，白白占着地方。”
“小的就打算整合起来，送到当铺换几个小钱，好歹也能给铺子里贴补些进项，如今这生意......唉，实在是难做啊。”
他那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一心为铺子打算。
“是吗？”宋枝俯身，拨开几块质地粗糙的岫玉边角料，取出了一件物事。
那是一尊巴掌大小，以整块羊脂白玉圆雕而成的卧犬把件。
宋枝侧过身，看向脸色已然有些发白的刘全，唇角勾起一抹笑。
“刘管事，”她声音轻柔，“我看这小玩意儿，倒是比你方才口中的那件镇店之宝，还要贵重几分呢。”
刘全的额头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在珍宝斋当管事多年，这些事早已干得顺手，铺面上那些陈设，多是一些看似精巧，实则价值不高的物件，专门用来糊弄那些不识货却又好面子的客人。
至于那些真正贵重的，早就被他偷拿到了库房里，只待风头过去，他再寻机偷偷将其运出，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他的私囊。
刘全紧紧盯着宋枝，心底还存着一丝侥幸。
或许她只是碰巧拿起这件，根本不懂其真正价值。
“夫、夫人！”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您这话可是冤枉死小人了！”
“这不过是块压箱底的老玉，雕的又是这等小玩意儿，怎能跟铺面上那些相提并论？夫人您年纪轻，怕是、怕是看错了眼吧？这库房里光线昏暗，一时看走眼也是有的。”
“看错了眼？”宋枝略顿了顿，抬起眼，“刘管事是疑我年轻，不识货？”
“此玉触手温润，油脂感足，是和田羊脂籽料无疑，且是其中上品，仅这玉料，市价便不下八百两。”
“而这雕工是前朝陆大家的手法，刀法圆融，以形写神，细节处毫厘毕现，若放到京中拍卖会上，遇上喜好此道的藏家，三千两银子，也并非不可能。”
宋枝每说一句，刘全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她所所估价格竟与黑市上牙人给他的报价相差无几！
宋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至于你那件镇店之宝，玉质干涩，靠的是后期浸蜡才显得油润，不过二百两银子。”
她轻轻摇头，语气正经，“刘管事，若说看走眼，恐怕不是我看走了眼，而是你这双眼......自欺欺人太久了。”
从珍宝斋出来，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秋云扶着宋枝上了马车，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疑惑。
马车缓缓启动，秋云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夫人，您是怎么知道那库房里有鬼？”
宋枝靠在软垫上，神色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耐心同秋云解释。
其实从刚进珍宝斋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铺子里的那些物件，初看唬人，细观之下，玉质多显干涩依赖繁复的雕工遮掩料子的不足。
彩宝颜色浮艳而不自然，金器掂量着手感偏轻，尽是些上不得真正台面的东西。
这铺子地处西街，并非偏僻角落，却如此冷清，绝非不止是因为行势不济。
这种货色，偏偏定价还不低，普通百姓定然是望而却步，而真正有眼光的客人，哪个不是见惯了好东西？
只需打眼一瞧，便知这些物件徒有其表，内里空虚，平白辱没了珍宝斋这块老字号招牌。
长此以往，门可罗雀乃是必然。
秋云恍然大悟，“所以夫人一看铺子里的货色，就知道有人在捣鬼？”
“至少知道他没用心经营，”宋枝淡淡道，“再结合他言辞闪烁，就更确定这铺子有问题了。”
秋云恍然大悟，随即更加义愤填膺，“原来是这样！这黑心肝的管事！夫人，您只是撤了他的职，追回赃物，这处罚是不是太轻了？依奴婢看，就该拉去报官，让他吃牢饭！”
“轻吗？”宋枝抬手拢了拢鬓角，不置可否。
她虽未送官，但他贪墨之事，府中自会知晓。
裴国公府......又岂会容下这等背主之人？
往后，这京城里，还有哪家体面的铺子敢用他？
他失了立足之地，名声尽毁，这往后的日子，只怕比在牢里更难熬。
而且......宋枝目光投向车窗外流转的街景，这事定然会传到裴修衍耳中。
他才是这裴国公府的主子，这铺子总归是姓裴，该如何清理门户，由他处置便是。
她已经表明了态度，余下的事，何必亲自沾手？
秋云看着宋枝沉静的侧脸，想起她方才在铺子里侃侃而谈的模样，有些好奇，“夫人，您懂得可真多，那刘全开始还想糊弄您呢，结果被您说得哑口无言。”
宋枝脸上这才露出几分腼腆，“我父亲在江南经营着几间不大不小的铺子，自小便将这些金玉古玩当作玩意儿看，看得多了，自然也认得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