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铮被他这一眼看得后颈一凉，立刻缩回脑袋，转身对着身后同样探头的几人，板起脸，故作正经地低声驱赶，“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赶紧走，别打扰我表哥和表嫂！”
他说着，连推带搡地把那几个公子哥儿给轰走了，自己也赶紧溜之大吉，生怕慢了一步被他那表哥抓住。
待窗外那阵窸窣的动静远去，偷看的人被薛铮轰走，新房内重新安静下来。
宋枝只觉得自己的耳朵烫得厉害，她垂着头，盯着自己裙摆上繁复的金线刺绣，不敢抬眼。
裴修衍倒也没再就那半块核桃酥逗弄她，随手将那柄系着红绸的金秤杆搁在了一旁的桌上。
“我还要去前厅应付一阵宾客，你且先歇着。”
他语气不自觉地放缓，“若是凤冠沉重，便让丫鬟先替你拆了。”
宋枝却忽然抬起头，两人对视一眼，竟先是裴修衍偏过了头。
“你怎么都不看我？不好看吗？”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疑惑。
裴修衍身形有瞬间的凝滞。
他并非没有看她。
从掀开盖头的那一刻，这方寸之地便只剩下了她。
烛光摇曳，那张精心妆点过的面容愈发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珠翠环绕，目似秋水横波，胭脂染就的唇瓣比宫中盛放的红梅还要娇艳几分。
正因此，他才刻意收敛了目光，不敢细看。
半晌，宋枝才听得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沉的回应，带着些许暗哑，“好看。”
从喜房出来，裴修衍沿着回廊往前厅走去。
夜风带着凉意，稍稍吹散了他心头的几分燥热。
行至半路，却见秋云领着几个小厮，正抬着几个箱笼往后院方向走。
宋枝这段时日添置的物件不少，已陆陆续续搬进了他的院子，想来这些是她房中常用的细软，所以最后才搬过来。
秋云见到他，连忙停下脚步，屈膝行礼，“国公爷。”
裴修衍微微颔首，目光从那几个箱笼上扫过，并未在意。
恰在此时，一阵夜风掠过，吹动了最上面一个未关严实的箱笼盖子，露出了里面几册书籍的边角。
他的脚步倏地顿住。
那最上面一册，书皮赫然是《女则》。
宋枝怎会突然看起这个？
他知她的脾性，平日里翻阅的多是些游记杂谈，偶尔也会找些话本子解闷，何时会看这些规训女子的东西？
莫非是府中哪个不懂事的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裴修衍心中掠过一丝不悦。
他走上前，伸手便将那本《女则》从箱笼中拿了起来。
宋枝只需做她自己就好。
谁知他随手翻开一页，入目的却是两张线条大胆纠缠的春宫图！
画面冲击力极强，毫无防备地撞入他眼帘。
裴修衍的动作瞬间僵住，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收紧。
跟在他身后的石竹，虽看不清书册的具体内容，却清晰地看到，自家主子那原本冷白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了一层薄红。
裴修衍捏着那本“挂羊头卖狗肉”的册子，指尖微微发烫，方才强压下去的燥热，此刻又隐隐有复燃的趋势。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原先觉着宋枝尚小，不通世事，又带着点天真懵懂，他得徐徐图之。
却没想到，她私下竟已看过这些。
她是不是......也在期待？
这念头，让他心头如同被羽毛反复搔刮，又痒又麻。
他“啪”地一声合上册子，随手丢回了箱笼里，“都搬进去吧。”
石竹莫名觉着，主子赶往宴客厅的背影，似乎更急了。
宴客厅内，觥筹交错。
平日里因裴修衍气势迫人而不敢凑上去的人，今日见他心情不错，便都壮着胆子，纷纷举杯上前，想要敬酒混个脸熟。
裴修衍刚一踏入厅内，便被一群人围住了，各种恭维道贺之声前后响起。
他面上维持着惯常的淡漠，眼底却已隐隐透出几分不耐。
就在这时，薛铮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从人群缝隙里挤了进来，笑嘻嘻地挡在裴修衍身前，对着那些涌上来的人连连摆手，“哎哎哎，诸位，诸位！我表哥身子骨弱，这酒啊，我替他喝，我替他喝！”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真接过几杯酒，仰头灌下。
做完这一切，他还不忘回头冲着裴修衍挤眉弄眼，一副将功补过的得意表情。
裴修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目光却落在了薛铮手里拎着的白玉酒壶上。
待周围的几个宾客散去，他伸手拿过了那个酒壶。
薛铮还以为他要喝，却见他手腕一倾，竟是将那酒，尽数洒在了自己的大红喜服上。
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紧接着，裴修衍便以袖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苍白的脸颊瞬间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配合着那一身浓郁的酒气，俨然已是一副醉意上涌的模样。
他平日里展现出来的，本就是一副病体缠身的形象，此刻这般情状，更是无人怀疑。
原本还想上前敬酒的人，见状都讪讪地止住了脚步，生怕真给新郎官给灌出个好歹来。
薛铮张大了嘴巴，看着自家表哥这行云流水地操作，半晌才合上，默默记下。
学到了。
等他日后成婚，也这样干。
屋内红烛高燃，跳跃的烛光将满室的红绸喜字映照得愈发暖昧朦胧。
裴修衍走后，春柳手脚麻利地替宋枝卸下了凤冠。
她顿时觉得脖颈一轻，不由得轻轻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铜镜中映出她略显松散的发髻，以及一张带着倦意的脸庞。
春柳一边整理着卸下的首饰，一边忍不住压低声音，“小姐，您当真要在今晚，就跟姑爷提嘉宁县主与苏公子的事吗？”
宋枝点了点头，“你刚刚不是出去听见了吗？他大婚之后就要动身去泾阳处理公务，我怕再拖延下去，又会横生枝节。”
春柳方才出去吩咐准备热水时，偶然听到两个路过的小厮闲聊，说起国公爷得了陛下任命，婚后便要亲自前往泾阳处理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