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
卯时刚至,天际才泛起一丝鱼肚白,裴国公府内已是人影攒动。
前半夜宋枝依礼沐浴香汤,由全福夫人细致地绞面理容,后半夜便开始穿那身繁复的婚服,对镜梳妆。
宋枝坐在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心头一阵恍惚。
“姑娘且坐稳些,就差最后的唇脂了。”全福夫人笑着稳住她的肩,沾了胭脂的细笔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她的唇形。
就在宋枝刚画好胭脂不久,院子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
守在门口的丫鬟连忙打起帘子,嘉宁县主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好歹是赶上了!”嘉宁县主一边说着,一边掩口打了个哈欠。
新娘子化完妆便要盖上盖头,她为了见宋枝一面,可是强撑过来的。
“要我说,”她边走边道,“这新娘子就不该带什么盖头,费心费力打扮得这般精致好看,结果严严实实盖上一整日,到头来只给新郎官一人瞧了去,岂不白白便宜了他?”
她的话音,目光触到端坐在镜前的宋枝时,戛然而止。
那双还带着些许睡意的眼睛睁得溜圆,里面满是惊艳。
她快步上前,绕着宋枝走了半圈,啧啧称奇,“你今日可真好看,我见犹怜,偏又这般明艳照人!”
嘉宁县主说着,又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啊可惜,这般好模样,却只能藏在盖头底下,独独便宜了个不解风情的......”
宋枝被她这番夸张的言辞逗得“噗嗤”一笑,方才那点紧张散去了不少。
她含笑睨了嘉宁县主一眼,“这不是先被你瞧见了?”
原本陪在宋枝身侧的裴知意起了身,“宋姐姐,祖母那边怕是还有不少事要张罗,我过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她说着,对嘉宁县主微微颔首,便带着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嘉宁县主浑不在意她的离开,几步走到宋枝面前,“我给你送的贺礼,你瞧了没?”
闻言,宋枝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羞恼,“你还说!你送我的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嘉宁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一个了然的笑容,带着戏谑,“哟,你看了?我还以为依着你的性子,不会看这些呢!”
宋枝脸颊飞红,伸手想去捂她的嘴,却被宽大的嫁衣袖摆阻碍,只得愠怒地瞪着她。
嘉宁见她这又羞又恼的模样,更是忍不住逗弄,“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你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到了那洞房花烛夜,傻乎乎的,可怎么是好?”
宋枝干脆扭过头,作势不再理她。
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两人便没再聊天。
周嬷嬷满脸喜色地引了几位与裴国公府相熟的夫人进来添妆。
几位夫人都是见惯了这场面的,围在宋枝身边,吉祥话如同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外头隐隐传来了喜乐声,夹杂着越来越近的喧闹人声。
“姑娘,该盖上盖头了。”全福夫人捧着红盖头过来。
宋枝轻轻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盖头之下,眼前是一片隔绝天地的朦胧红光。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耳边只剩下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和外面越来越清晰的锣鼓唢呐声。
裴修衍呢?
他现在,也跟她一样紧张吗?
自那日从宫中回来,裴修衍便命人注意着成安王府的一举一动。
很快,探子回报,成安王进宫后并未去给皇帝请安,而是直接去了慈宁宫见太后。
他便知道,鱼上钩了。
他随即命人将早已备好的消息放出,只说陛下似乎已查到,泾阳有一知晓当年旧事的人。
果不其然,当晚,成安王便派出了两批人手启程去了泾阳。
如此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皇帝的耳目。
又把裴修衍叫进了宫里,“他们有如此动作,只怕这宫女所知甚多。”
皇帝沉吟片刻,揉了揉眉心,“罢了,先不必打草惊蛇,让他们去,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又在怕什么。”
“你待大婚休沐过后,再过去吧。”
从皇宫出来,已是深夜。
裴国公府内灯火通明,正做着最后的准备。
远远望去,宋枝所居的院落也已亮起灯火,此时应该已经起身梳妆了。
裴修衍站在廊下,望着那一片光晕,紧绷的嘴角不觉柔和了些许。
直到此刻,他才生出几分实感。
回到房内后,他并未歇息,只是在窗边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闭目养神。
静静等待着吉时的到来。
窗外天色由浓墨渐渐转为鱼肚白。
“石竹。”裴修衍闭着眼,忽然开口。
在一旁打盹的石竹听见声音立刻上前,“爷?”
“叶文州来了吗?”裴修衍起身,声音带着些许喑哑。
“已经到了,正在前厅用茶。”石竹回道。
裴修衍点了点头,绕到了屏风后,“更衣。”
穿好婚服后,他站到了镜前。
从镜子瞧着,他神色平静,看上去与平日里并无不同,仿佛外面那震天的喧嚣与他毫无干系。
石竹看着自家主子这般镇定自若,心中不由暗暗佩服,不愧是主子,这般人生大事的场面,竟也能如此气定神闲。
“时辰差不多了,该去迎亲了。”他低声提醒。
裴修衍微微颔首,理了理袖口便举步欲向外走去。
“哎!爷!腰封!”石竹急忙唤住他,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恍然,“腰封还没束呢!”
裴修衍脚步顿住,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腰间。
石竹连忙压下险些翘起的嘴角,快步取过架子上与喜服配套的玉带腰封,手脚麻利地为其束上。
吉时已到,宋枝由春柳和秋云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挪到了门口。
按照习俗,新娘子脚不能沾地,需由娘家兄弟背上花轿。
宋枝在京城并无亲族,只觉得裴国公府会请位旁支子弟来行此礼。
很快,她感觉到有人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一个宽阔的后背映入她有限的视野。
她伸出手,虚虚地按在对方的肩膀上。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带着几分熟悉笑意的嗓音:
“表妹,你可搂紧了,要是摔着了你,你嫂嫂怕是要把我的耳朵拧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