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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潜水时,我在珊瑚丛中发现一块刻着字的老旧潜水表。

指针定格在十年前的某个日期,那正是我男友林舟失踪的日子。

更诡异的是,表盘背面刻着“给我最爱的人”,字迹竟与我的一模一样。

每当深夜,我总听到海浪声中混杂着他的呼唤。

直到潜水专家打捞起一具穿着林舟衣服的骸骨,法医却说:“这人已经死了一百年。”

雨夜,我翻开林舟遗留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不会选择救那个女孩。”

而那个女孩,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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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开始下起雨。

不是突如其来的暴雨,而是那种绵密、阴冷,仿佛永无止境的细雨。雨丝斜打在窗玻璃上,蜿蜒爬行,模糊了外面灰蒙蒙的海与天。房间里很暗,我没开灯,只是蜷在靠窗的旧沙发里,听着那淅淅沥沥的、永恒不变的背景音。

我的心浸湿了云,随着风飘散而去,又坠入海底。

十年了。距离林舟失踪,整整十年。日历上那个被红圈死死框住的日期,像一块烙印,烫在眼里,烙在心上。这城市每一个角落都似乎残留着他的影子,海风里偶尔会带来他常用的那款雪松香水的余味,转瞬即逝,残忍地提醒着我,他曾存在过,然后又消失了。

抹不掉的旧回忆,时刻提醒我记起,那些伤心场景。

我闭上眼,就能看见他。不是后来梦里那个模糊、带着水汽和呼唤的身影,而是鲜活的、有着温暖体温和明亮笑容的林舟。他穿着那件蓝色的旧t恤,头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回头对我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阿阮,快看!夕阳掉进海里了!”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仿佛能穿透一切阴霾的活力。

我们是在海边长大的。这片名叫“月牙湾”的海,承载了我们所有的青春。夏天的灼热沙滩,咸湿的空气,黏糊糊牵在一起的手心;冬夜堤坝上并肩看星星,听着浪潮拍岸,分享一副耳机里的音乐;还有他教我潜水,在清澈的浅海里,阳光穿透水面,碎成摇曳的金斑,环绕着色彩斑斓的珊瑚和小鱼,他紧握着我的手,眼神比海水更让人安心。

他说:“阿阮,别怕,有我在。”

他总说,别怕。

压抑着情绪。这十年,我学会的最好的事,就是压抑。把翻江倒海的痛楚和疑问,死死摁在心底最深处,用一层又一层的平静包裹起来。我照常生活,工作,甚至对关心我的人挤出微笑。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内里早已被蛀空,只剩下一个脆弱的外壳,随时可能在那熟悉的、带着咸腥气息的风里,在那永无止境的雨声里,碎裂成齑粉。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房间里凝滞的寂静。是陈默。他是林舟最好的朋友,也是当年搜救行动的积极参与者之一。这些年来,他从未放弃,用他自己的方式,固执地寻找着任何可能与林舟有关的蛛丝马迹。

我吸了口气,接通电话。

“阿阮,”陈默的声音有些急促,背景音里有呼呼的风声,他大概也在海边,“我联系了一支专业的水下探测队,用的是最新的侧扫声纳设备。他们同意明天对月牙湾东侧那片以前技术限制没探清楚的深水区进行一次精细扫描。”

我握紧了手机,指节有些发白。又是新的希望。十年来,这样的“希望”出现过太多次了,每一次都像海浪堆起的泡沫,绚烂一瞬,然后破灭,留下更深的空洞和咸涩。

“嗯。”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回应。

“这次不一样,阿阮。”陈默似乎听出了我的麻木,语气加重,“设备精度很高,而且……我最近查到一些旧档案,那片区域在近百年前,有过一些……不太寻常的记载。”

“不寻常?”

“嗯,关于船只失事的模糊记录,还有……一些本地老人的口述,说那片海有时会‘吃人’,消失的不光是船,还有人,时间……对不上。”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荒诞,补充道,“当然,可能是以讹传讹。但结合林舟失踪得那么彻底,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好。”我低声说,“谢谢你,陈默。”

挂了电话,房间重新陷入雨声的包围。陈默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消失。不寻常的记载?时间对不上?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我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半旧的防水行李包上。里面装着我许久未动的潜水装备。自从林舟失踪后,我有整整五年没有再下过水。恐惧像水草一样缠绕着心脏,每一次靠近海边,都感觉那片蔚蓝之下,隐藏着吞噬一切的巨口。

直到三年前,一种莫名的、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着我,重新回到了海里。仿佛那片夺走他的深海,也在呼唤着我。我开始独自潜水,不再是为了曾经的快乐,更像是一种偏执的寻找,一种无望的靠近。每一次下潜,都像是在赴一个与回忆、与谜团的幽会。

陈默的行动安排在第二天下午。上午,雨势稍歇,天空依旧是沉郁的铅灰色。我鬼使神差地背起了潜水装备,独自来到了月牙湾东侧一处相对僻静的海滩。这里礁石嶙峋,海浪拍打在上面,碎成白色的泡沫。陈默他们探测的区域离这里不远,我想在他们大规模行动之前,自己先下去看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像细小的钩子,拉扯着我的神经。

海水比想象中更冷。穿戴好装备,咬住呼吸嘴,我向后倒入海中。咸涩的海水瞬间包裹上来,隔绝了岸上的世界。下潜。光线随着深度逐渐收拢,黯淡,被一种幽深的蓝绿色取代。耳边只有自己呼吸的气泡声,单调而规律。成群的小鱼像银色的箭矢般掠过,色彩鲜艳的海葵在礁石上摇曳。

我漫无目的地游动着,穿过一片茂密的海藻林。长长的墨绿色藻叶随着水流舞动,拂过我的面镜和身体,带着一种冰冷的亲昵。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那种越陷越深的、被无形之物牵引的感觉。

穿过海藻林,眼前是一片巨大的、形态各异的珊瑚丛。它们在幽暗的光线下呈现出瑰丽而诡异的色彩,像一片沉寂的水下森林。就在我准备绕行的时候,一点微弱的反光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光芒来自珊瑚丛根部的一道缝隙里,非常微弱,但在周围暗淡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我游了过去,小心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些许海藻和沉积物。

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那是一块手表。一块老旧的、男式潜水表。金属表链已经失去了光泽,覆盖着厚厚的海洋附着物,但表盘玻璃相对完整。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表壳,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我用力将它从珊瑚的禁锢中抠了出来。表很沉,带着海底的阴冷。我用手套擦拭着模糊的表盘玻璃。

指针,牢牢地定格在那里。

日期窗口显示的数字……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串数字,我刻骨铭心。正是十年前,林舟失踪的那个日子。

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得我头皮发麻。窒息感攫住了喉咙,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呼吸器里气流急促的嘶鸣。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一块手表,在海底十年,怎么可能还停留在失踪的当天?它的动力从何而来?又怎么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这里,被我找到?

颤抖着手,我翻过表盘。背面同样覆盖着污垢,但依稀可以看到刻痕。我用指甲小心地刮去那些钙化和沉积物。

字迹,一点点显露出来。

【给我最爱的人】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那笔迹……那每一个转折,每一个顿挫……我太熟悉了。那是我的笔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从未送过林舟这样一块手表!更不可能在上面刻下这样的字!这分明是我的字,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块十年前失踪时佩戴的手表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几乎要将我碾碎。我紧紧攥着那块表,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幽暗的海水仿佛变成了黏稠的墨汁,周围的一切都扭曲起来,那些摇曳的珊瑚,游动的鱼群,都透出一股森然的鬼气。

我猛地掉头,用尽全身力气向水面游去。上升的过程变得无比漫长,压力变化压迫着耳膜,带来尖锐的疼痛,但都比不上心脏那几乎要爆裂的恐慌。

冲出水面的那一刻,我贪婪地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海水,一片湿冷。岸上空无一人,灰蒙蒙的天幕低垂,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

我爬上岸,瘫坐在湿漉漉的沙子上,脱掉沉重的气瓶和脚蹼,手里依旧死死攥着那块表。它像一块冰,又像一块烙铁,烫得我几乎握不住。

回到市区租住的小公寓,雨还在下。我把那块表放在书桌上,台灯的光线照亮了它斑驳的身躯。我反复地看着那定格的指针,那熟悉的字迹,一遍遍确认,不是幻觉,不是梦境。

夜里,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永无止境。渐渐地,在那规律的雨声之外,我开始听到别的声音。

是海浪声。越来越清晰。

然后,一个极其微弱,却仿佛直接响在脑海深处的声音,夹杂在海浪声中,飘忽不定。

“阿……阮……”

“阿阮……”

是林舟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氤氲,遥远,却又无比清晰!他在叫我!

我猛地坐起身,浑身冷汗。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桌面上那块老旧的手表,在黑暗中,表盘似乎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光。

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生活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陈默那边的探测有了初步结果,他们在预定区域发现了一处疑似人造物的信号特征,准备进行潜水打捞。我告诉他我找到了林舟的手表,略去了笔迹的细节,只说了指针定格的诡异。陈默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等打捞结果。”

打捞那天,我去了现场。雨下得更大了,海天一片混沌。专业的打捞船停在探测定位的海域,巨大的机械臂缓缓沉入水中。我站在一艘随行的小艇上,穿着雨衣,冰冷的雨水顺着领口往里钻,但我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片翻滚的海面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机械臂缓缓升起,带起大量的海水和泥沙。一个模糊的、被海洋生物严重附着的物体被提出了水面。

那似乎……是一个人形。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

物体被小心地转移到打捞船的甲板上。周围的工作人员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我死死盯着那具被各种海洋沉积物包裹的“东西”。它保持着大致的人形轮廓,身上似乎……穿着一件衣服。

一件蓝色的,旧t恤的残骸。那颜色,那款式……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那是林舟失踪那天穿的衣服!我绝不会认错!

随船的还有一位本地的法医官,他立刻上前进行初步检查。我被人扶着,踉跄地踏上打捞船的甲板,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几乎站不稳,只能依靠着船舷,死死盯着那具骸骨和那件熟悉的衣物。

法医官蹲下身,仔细地查看着。他用手套拂去骸骨头部位置的附着物,露出部分白骨。他又检查了那件衣服的纤维,以及骸骨其他部分的状态。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雨声和船只引擎的低鸣。

过了很久,法医官站起身,摘掉手套,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困惑。他看向陈默,又看向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用一种极其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

“根据初步判断,这具骸骨……骨质钙化程度极高,衣物纤维碳化分析显示……它的年代,至少在海水中浸泡了……一百年以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断。

一百年?

我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陈默及时扶住了我,他的脸上也同样写满了震惊和荒谬。

一百年?穿着林舟衣服的骸骨,死了一百年?

这怎么可能?!十年前失踪的人,怎么会变成一百年前的骸骨?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崩塌。所有支撑着我度过这十年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那块定格的手表,那熟悉的字迹,那深夜的呼唤,还有眼前这具穿着林舟衣服的百年骸骨……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巨大、疯狂、无法理解的漩涡,将我死死拖拽进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记忆一片混沌。只记得陈默苍白的脸,法医官重复的“一百年”,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穿着蓝色t恤的森白骨骸。

雨,还在下。似乎从我找到那块表开始,这雨就没有真正停过。

我坐在沙发上,浑身湿透,却毫无知觉。目光空洞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书架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旧木盒上。

那是林舟留下的盒子。他失踪后,我把它从我们共同的住处搬到了这里,却从未有勇气打开。那里面装着他的日记,他的一些小物件,是我们共同的过去,是我不敢触碰的禁区。

但现在,一切的诡异,所有的“不可能”,似乎都指向了那里。

我起身,走过去,蹲下身,找到那把小小的、已经有些锈蚀的钥匙,颤抖着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一股陈旧纸张和淡淡霉味扑面而来。盒子里,最上面放着的,就是那本熟悉的、咖啡色封皮的日记本。

我拿起它,指尖冰凉。坐回沙发里,台灯的光晕下,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记本。

前面大部分,记录着我们相识、相爱的点滴,他的梦想,他的烦恼,那些甜蜜的、琐碎的日常,像一把把钝刀子,割着我已经麻木的心脏。我一页页地翻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又狠狠擦去。

直到最后一页。

笔迹明显比前面潦草、急促,仿佛在极度慌乱或痛苦中写下。

上面的日期,正是他失踪的前一天。

我屏住呼吸,一字一字地读下去。

前面是一些杂乱的心情记录,似乎充满了不安和某种预感。然后,在页面的最底端,最后一行,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里: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不会选择救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救”那个字上。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片段,如同沉船般轰然撞出记忆的深海。

那是在我们刚认识不久,还没正式交往的时候。一次在海边,一个女孩被离岸流卷走,情况危急。当时在场的林舟毫不犹豫地跳下海,奋力游过去,冒着巨大的风险,将那个已经昏迷的女孩拖回了岸边。因为抢救及时,女孩活了下来。那件事当时还上了本地新闻,林舟被当作见义勇为的英雄。

那个女孩……

就是我。

日记本从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不会选择救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是我。

原来,他后悔的,从不是我们的相遇,而是最初,那个拯救了我的瞬间。

为什么?

为什么救了我,会让他写下这样的话语?这和他十年后的失踪,和那百年骸骨,和那块刻着我笔迹的诡异手表,有什么关联?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哗啦啦地砸在玻璃上,像是无数冤魂在拍打着窗户。海浪的咆哮声似乎也穿透了遥远的距离,直接响在耳边。

在那喧嚣的、混乱的声响中,林舟那带着水汽的、飘忽的呼唤,再一次清晰地传来,这一次,近得仿佛就在身后,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跨越了时间的重量。

“阿阮……”

我缓缓转过头,看向窗外那片被雨水和黑暗吞噬的、诡谲莫测的大海。

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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