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说我性子太硬,不懂示弱。
分手那天,我笑着点头:“是啊,我这种硬骨头,配不上您。”
三年后重逢,他已是商界新贵,却在我家楼下等了一夜。
“现在骨头更硬了,”我挑眉,“季总还想试试?”
他红着眼把我搂进怀里:“你再说反话,我就抱得更紧。”
“我有刺。”
“那就扎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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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在车窗外流淌,像打翻的调色盘,绚烂却冰冷。林晚坐在出租车后座,侧头看着窗外飞逝的光影,指尖在手机冰凉的金属边框上无意识地摩挲。又是一个加班到深夜的日子,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玻璃之外,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电台女主播略带沙哑的歌声。
“师傅,前面路口右转,停在那个老小区门口就行。”
车子停稳,她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略显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面,让她因倦乏而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拢了拢风衣的领口,低头从手包里翻找门禁卡。
视线里毫无预兆地闯入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定定地站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挡住了去路。
林晚蹙眉,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轮廓。笔挺的黑色西装,一丝不苟的领口,曾经带着少年不羁的面庞被岁月打磨得棱角愈发分明,眉眼间沉淀着商海浮沉留下的沉稳与锐利,只是那眼底深处,翻涌着与这份沉稳极不相称的,近乎狼狈的红。
季宴。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最深处激起一圈混乱不堪的涟漪。三年,整整三年。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她家楼下,在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拦住了她。
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了几下,随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摁住,沉回谷底。指甲悄悄掐进掌心,细微的刺痛感让她迅速找回了理智和那身坚硬的铠甲。
她挑了挑眉,脸上勾勒出一个恰到好处,带着三分嘲讽七分疏离的笑。
“哟,这不是季总吗?”她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三年不见,这是迷路了,还是专门来体察我们平民百姓的民生疾苦?”
季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是要把她吸进去,里面有太多林晚不想去分辨的情绪——痛楚、悔意、渴望,还有那该死的,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执着。
他向前跨了一步,带着一股压迫性的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夜风的凉,扑面而来。
林晚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腰的芦苇。“季总,时间不早了,孤男寡女站在这儿不合适吧?您如今身份不同,我可不想明天上什么花边新闻。”
她的话像刀子,试图划开安全的距离。
季宴终于开口,嗓音是哑的,带着一夜未眠的粗粝:“晚晚……”
“别,”林晚迅速打断他,笑容更冷,“季总,我们没那么熟。”
“我等了你一夜。”他说,目光死死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林晚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感不受控制地往上涌。她强行压下,嘴角的弧度愈发张扬:“等我?怎么,是三年过去了,季总忽然发现,我这块硬骨头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想回来再试试牙口?”
她看到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很好,生气了?生气了就滚远点。
然而,下一秒,他猛地伸出双臂,将她狠狠地拽进怀里!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林晚猝不及防,整张脸撞进他带着凉意和烟草气息的西装外套里,熟悉的雪松尾调混杂着陌生的强势男性气息,瞬间夺走了她的呼吸。
“你再说反话,”他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灼热的颤抖,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住她的腰背,几乎要将她勒进他的骨血里,“我就抱得更紧。”
林晚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身体的记忆先于意志苏醒,这个怀抱的温度,这心跳的频率,都曾是她无比依恋的港湾。但仅仅是片刻,三年前那些冰冷的话语,那些独自捱过的日夜,如同冰水般浇醒了她的沉溺。
她开始挣扎,用尽全力推拒他的胸膛,手肘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像是抵着一块烙铁。“放开!季宴你放开我!”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而拔高,“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放开!”
他的怀抱纹丝不动,反而真的如他所说,收得更紧。紧得她肋骨发痛,紧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你有病是不是!”她抬脚想去踩他,却被他提前预判,双腿被他用身体巧妙地禁锢住。
“是,我有病。”他承认得干脆利落,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病了三年,无药可医。”
林晚气得浑身发抖,所有的冷静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露出了内里尖锐的,带着伤痛的核。“你到底想干什么?!季宴!我们早就结束了!在三年前你说我性子硬得像石头,说你受不了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我错了。”三个字,沉重而清晰,砸在她的耳膜上。
林晚所有的动作猛地顿住。错了?他季宴也会认错?那个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认定她不够柔软不够依赖他,最终冷漠转身的男人,现在抱着她说他错了?
荒谬!太荒谬了!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席卷了她,让她口不择言:“错了?季总有什么错?您金口玉言,说什么都是对的!是我林晚配不上您!是我这块硬骨头硌着您了!您现在这样算什么?同情?还是找不到更合胃口的玩具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刺,狠狠地扎向他,也反弹回来,扎得自己血肉模糊。
季宴任由她骂,手臂依然紧紧箍着她,仿佛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浮木。等她喘息的间隙,他才低低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你推吧,用力推。你推开我一次,我就抱紧你一次。你推一千次一万次,我就抱你一千次一万次。晚晚,我不会再放手了。”
“因为我爱你。”
最后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混乱的世界里炸开。
林晚停止了所有徒劳的挣扎,身体僵硬地被他拥在怀里。爱?他现在来说爱?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讥诮。“季宴,你的爱真廉价。三年前你嫌弃我太强不肯示弱,现在又跑来上演深情戏码?你是不是觉得,我林晚永远都会停在原地等你?”
她抬起头,逼视着他通红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看清楚,我还是我,骨头比以前更硬,身上长满了刺。你这套,对我没用了。”
“那就扎穿我。”他毫不犹豫地接话,目光沉静如水,却又燃烧着熊熊烈焰,“晚晚,你的刺,我来受着。只要是你给的,痛死我,我也认。”
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太过笃定,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虔诚的痛楚和执着。林晚所有准备好的,更刻薄更伤人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悔恨和渴望,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往事,如同挣脱了闸门的洪水,咆哮着将她淹没。
***
那是三年前一个闷热的夏夜,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们挤在大学城附近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窗外是嘈杂的市井声。争吵的原因早已模糊,大概又是一次关于“未来”和“理解”的无解循环。积累的疲惫和失望像不断叠加的稻草,压垮了最后一根神经。
“林晚!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季宴猛地站起身,额角青筋暴起,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无力感,“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强?什么事都要自己扛,遇到麻烦宁愿找别人也不肯跟我说一句软话!我是你男朋友!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依靠吗?”
林晚站在他对面,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刚刚独立完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项目,累得几乎虚脱,回来只想得到一点温暖的慰藉,而不是新一轮的指责。她不懂,为什么她的独立和坚强,在他眼里成了原罪。
委屈像野草般疯长,但她林晚,从来学不会低头示弱。她扬起下巴,扯出一个无比灿烂又无比冰冷的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是啊,我就是这么强,就是这么硬的骨头。天生不会撒娇,不会示弱,给不了你想要的那种小鸟依人的感觉。真是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季宴瞬间苍白的脸,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意,伴随着更深的痛楚。
“季宴,我们算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这种硬骨头,配不上您。您去找个软柿子捏吧,我们不互相折磨了。”
说完,她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动作快得近乎粗暴,把笔记本电脑、几件常穿的衣服胡乱塞进行李箱。不敢慢,慢一秒,她都怕自己会崩溃,会在他面前掉下那该死的,代表软弱的眼泪。
季宴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失去灵魂的雕塑,一动不动。他看着她的动作,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那双曾经盛满对她宠溺和笑意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在她拖着行李箱,决绝地拉开房门的那一刻,他听到她用尽最后力气维持平静的声音:“祝你前程似锦。”
门,“砰”的一声巨响,在他面前关上。
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他自己的心上。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分崩离析。
***
季宴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窗外的喧嚣依旧,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罩,所有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房间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和她刚刚离开时带起的,那一丝决绝的空气流动。
她最后那句话,带着笑,却比冰锥还要刺骨——“我这种硬骨头,配不上您。”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心脏,然后毒素随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剧痛。
他怎么会……怎么会把她逼到说出这种话的地步?
“你性子太强,能不能偶尔依赖我一下?”
“遇到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林晚,我只是想感觉被你需要!”
曾经他说过的那些话,此刻像复读机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放。他原本只是渴望更亲近,渴望感受她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可为什么,表达出来却成了挑剔、不满和攻击?
他看到她扬着下巴,用最灿烂的笑说着最伤人的反话。他看到她转身时,挺得笔直却微微颤抖的脊背。他看到她飞快地收拾东西,像是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冲上去抱住她?为什么没有撕破她故作坚强的伪装?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我不是嫌你硬,我是心疼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你可以靠着我。”
因为他愚蠢的自尊?因为他当时也积压的委屈和疲惫?还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也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太过独立,独立到让他感觉不到自己被需要?
无尽的悔恨如同潮水,将他淹没。他颓然地跌坐在她已经收拾一空、只剩下冰冷床板的床沿,双手插入发间,指甲用力抵着头皮。
他失去了她。
这个认知,比任何商业对手的打击,比任何项目失败的挫折,都更让他感到窒息和绝望。
他想起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她明明是个怕黑的小姑娘,走夜路总会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角。是什么让她变得越来越“硬”?是那次她家里出事,她一个人奔波处理,累到在医院走廊睡着,而他因为一个并不那么重要的项目会议,只在她醒来后打了个电话匆匆安慰?还是那次她工作受挫,想要倾诉,他却因为和朋友的聚会,敷衍地说“没事,下次努力”?
是他吗?是他一次次无意识的忽略,是他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予足够坚实可靠的臂膀,才让她慢慢地收起了所有的脆弱,被迫穿上了这身坚硬的铠甲?
而他,竟然还有脸去指责她“太强”?
季宴,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背瞬间红肿起来,疼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不行。
不能就这样结束。
他不能失去她。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燃起,瞬间燎原。
他猛地站起身,冲出门去。夜晚的街道空旷,早已没有了她的身影。他打她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回应他的只有冰冷而规律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跑去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朋友家,常去的图书馆,甚至她偶尔会发呆的天台……一无所获。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那一刻,季宴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万箭穿心,什么叫追悔莫及。
***
怀里的身体从最初的僵硬抵抗,到逐渐松懈,最后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林晚没有再推开他,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抱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季宴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痛。他知道,那三年的伤害,不是他一句“错了”,一个拥抱就能抹平的。
“晚晚,”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一个……重新认识你,追求你的机会。”
林晚没有回答。过了很久,久到季宴以为她不会开口,才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季宴,我们都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们了。”
“我知道。”他立刻接口,“我不要求变回从前。我们就从现在开始,从零开始。”
他稍稍松开她一些,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眶也是红的,但没有眼泪。她一向倔强,连哭都不肯在他面前。
“林晚,”他叫她的全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叫季宴,今年二十八岁,目前经营一家小公司,可能……还算不上功成名就,但我在努力。我性格有点固执,认定的事情不太容易回头。我……曾经犯过一个很大的错误,弄丢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人。”
他的指腹温热,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目光灼灼,带着能烫伤人的真诚。
“现在,我重新遇到她。我想追求她,用尽我的一切,弥补我过去的愚蠢和混账。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但我想告诉她——”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她性子强,我就软一点。她喜欢说反话,我就反过来听。她情绪上来的时候推开我,我就用力抱紧她。她反复地推,我就反复地抱紧她。”
“因为我爱她。有刺,”他看着她,眼底是汹涌的,毫不掩饰的爱意和痛楚,“我也抱紧她。”
夜空下,路灯昏黄的光线像柔和的纱幔,笼罩着相拥的两人。晚风吹过,带着凉意,却吹不散这方寸之地陡然升高的温度。
林晚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褪去了三年前青涩桀骜,变得成熟沉稳,眼底却燃烧着比当年更加炽热火焰的男人。他的一字一句,像重锤,敲打在她冰封的心墙上,裂缝,悄然蔓延。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季宴小心翼翼地,试探地,再次将她揽入怀中。这一次,他的动作轻柔了许多,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感受着怀里的真实存在。夜空辽阔,星辰疏淡,未来依旧充满了不确定和未知的荆棘。
但至少此刻,他抱紧了他的全世界。
无论那上面,有多少因他而生的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