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暴雨天我焦躁地等她来拿外卖,猜测她未接来电为何突然安静。
> 我疯狂脑补她是不是出了意外,却发现沙发缝里震动着她落下的手机。
> 冒雨送手机途中被车擦倒,急诊室她颤抖着给我擦药。
> “密码是0420...你生日。”她低头解开锁屏。
> 备忘录里躺着未发出的信息:“今天也想牵你的手。”
> 而我草稿箱里存着同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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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敲打着窗户,急促得像是密集的鼓点,每一滴都砸在我绷紧的神经上。窗外的世界被水汽彻底吞没,灰蒙蒙一片,连对面楼房的轮廓都模糊得难以辨认。屋内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发出惨白而固执的光,映着我烦躁不安的脸。手指无意识地反复点亮屏幕,又看着它黯淡下去——锁屏界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未接来电的提示。
这不对劲。
明明就在十几分钟前,我的手机还在疯狂震动,屏幕上接连跳出同一个名字:林小雨。那频率快得让人心慌,仿佛手机另一端的人正被什么极其紧迫的事情追赶着,喘不过气来。每一次震动都像一根小针,精准地刺在我心尖最敏感的地方,搅得我坐立难安。
“搞什么啊……”我低声咕哝,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方,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这太不像她了。林小雨,那个总是带着点迷糊劲儿,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女孩,平时发信息都慢悠悠的,怎么会突然像催命一样连环call?脑海里瞬间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个最坏的念头:雨这么大,路面滑得反光,她是不是……摔了?还是被什么不长眼的车蹭到了?或者……更糟?
不行,不能再想了!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个困兽一样在狭小的客厅里踱步。沙发脚绊了我一下,差点摔倒,这突如其来的狼狈让我更加烦躁。我干脆把自己重重摔回沙发里,柔软的坐垫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baby,你倒是快点来啊……”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仿佛这样就能把意念传递过去。指尖烦躁地抓过沙发扶手上一个软绵绵的抱枕,无意识地揉捏着,又狠狠把它塞进怀里,下巴抵在抱枕顶端,眼睛死死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这该死的天气,这该死的等待,这该死的、让人抓心挠肝的未知!
就在这焦灼几乎要烧穿理智的时候,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暴雨声彻底掩盖的震动音,如同鬼魅般钻进我的耳朵。嗡嗡……嗡嗡……不是来自我紧握着的手机,方向……似乎就在身边?
我像被电击了一样,身体瞬间僵直,随即猛地扭头,循着那几乎消失的声源望去。声音,似乎是从我身下这张旧沙发的缝隙深处传来的?
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屏住呼吸,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尖在沙发坐垫与靠背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里摸索。布料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带着熟悉硅胶手机壳触感的物体!
心,彻底沉了下去。
我用力一抠,把它拽了出来。
一部手机。屏幕朝下,黑色的手机壳上印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卡通鲸鱼。此刻,这只“鲸鱼”正被我握在手里,嗡嗡地震动着,屏幕的光透过指缝,微弱而执着地亮着,映出屏幕上闪烁的来电图标。
来电人:陈默。
——我的名字。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巨大的荒谬感和后怕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我像个傻子一样,拿着这部不断震动、执着呼唤着我的手机,僵在原地。原来那十几通让我心惊肉跳、疯狂脑补她是不是横尸街头的未接来电,根本就不是她打给我的求救信号……是打给她自己这部被遗忘在沙发缝隙里的手机的!她根本不知道手机丢了!而我像个白痴一样,对着空气瞎担心,还差点把自己吓死!
林小雨!你这个……你这个……我咬着后槽牙,一时间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此刻带给我的这种啼笑皆非又让人气结的感觉。蠢?迷糊?还是……可爱?
震动停止了。屏幕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未接来电:陈默”的提示。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残留的、混合了焦虑和荒谬的颤抖,点开通话记录。长长的一串红色“未接来电”,触目惊心,全是我的名字。最近的一条,就在十几秒前。她肯定急疯了,联系不上自己的手机,又联系不上我,在这暴雨天里……
不能再耽搁了。我猛地站起身,顾不上换掉身上那件皱巴巴的t恤,一把抓起沙发上那件薄薄的、几乎没什么御寒能力的旧外套,胡乱套上。手心紧紧攥着那部带着她体温残余的手机,鲸鱼手机壳的边缘硌着我的掌心。另一只手抄起玄关鞋柜上的雨伞,拉开房门就冲进了楼道。
楼外,风雨的咆哮声瞬间放大了无数倍,如同巨兽的嘶吼。豆大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横着砸过来,冰冷刺骨。撑开的伞瞬间被吹得变了形,像个鼓胀的风帆,几乎要把我带离地面。雨水像无数条冰冷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我的脸上、手臂上,薄薄的外套几秒钟就被彻底打湿,沉重地贴在皮肤上,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视野一片模糊。我只能凭着对附近道路的模糊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林小雨住的小区方向艰难跋涉。积水漫过脚踝,冰冷的污水灌进鞋子里,每一步都沉重而黏腻。狂风卷着雨水灌进领口,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但我顾不上这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快!快把手机给她!她肯定急死了!
穿过一条窄窄的、两旁停满汽车的马路时,积水更深了。我低着头,努力稳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伞,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浑浊的水流和对面小区模糊的入口轮廓上。
就在我快要踏上对面人行道的瞬间,一道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猛地撕裂了雨幕!尖锐的、仿佛要撕碎耳膜的刹车声,混杂着轮胎疯狂摩擦湿滑路面的刺耳尖叫,毫无预兆地在我身体右侧炸响!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惊骇地扭头,瞳孔里只来得及映照出两团飞速逼近、带着死亡气息的惨白车灯。它们像怪兽的眼睛,在雨雾中急速放大,瞬间就吞噬了我全部的视野。一股冰冷、带着橡胶和金属味道的劲风夹杂着飞溅的泥水,狠狠地撞在我的身体右侧!
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将我整个人掀飞!
天旋地转。
身体在空中短暂地失去了重量感,随即是沉重无比的、仿佛骨头都要散架的撞击。后背和右半身狠狠砸在冰冷湿透的沥青路面上,钝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雨伞脱手飞出,像个断了线的风筝,在风雨中翻滚了几下,消失在不远处的积水里。
“呃……”剧痛让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冰冷的雨水立刻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灌进我的口鼻,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世界只剩下嘈杂的雨声、尖锐的耳鸣,还有骨头深处传来的、一阵阵钻心的闷痛。右臂外侧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刮过,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擦破了皮。右腿膝盖更是疼得厉害,稍微一动就牵扯出尖锐的痛楚。
“喂!你怎么样?没事吧?!”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声穿透雨幕传来,伴随着车门被猛地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脚步声踩着积水,啪嗒啪嗒地快速靠近。
我躺在冰冷的雨水里,动弹不得,视线模糊,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弯下腰,声音充满了恐惧:“对不起对不起!雨太大了,真的没看见!你……你还能动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救护车?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剧痛让思维变得迟钝。但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疼痛和眩晕:手机!林小雨的手机!
我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右手摸索着探向自己外套的口袋。还好!那硬硬的、方形的轮廓还在!隔着湿透的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安稳地躺在那里。我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被身体各处的疼痛淹没,意识有些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十几秒,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雨夜的喧嚣。闪烁的蓝红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跳跃的光斑。我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冰冷的雨水依旧打在脸上。身体被固定住,抬上了救护车。车门关闭,隔绝了部分风雨声,但车厢内消毒水和某种金属的冰冷气味混合着,更加浓烈地冲入鼻腔。
担架轮子碾过医院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砖,发出单调的滚动声。我被推进了急诊室的一个用蓝色布帘隔开的小小空间。灯光惨白刺眼,照得人无处遁形。右臂外侧和膝盖的擦伤被护士用碘伏仔细处理着,那冰凉的液体一接触到破损的皮肤,立刻激起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本能地绷紧。
“忍着点,小伙子,伤口得清理干净,不然容易感染。”护士的声音很温和,动作却干脆利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啪嗒啪嗒地冲到了我的布帘隔间外面,猛地停住。紧接着,一只纤细的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哗啦一下用力掀开了那道蓝色的帘子。
林小雨站在那里。
她浑身上下湿透了,黑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雨水顺着发梢和衣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在她脚下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那件浅色的薄外套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她微微发抖的轮廓。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恐,像受惊的小鹿,直直地钉在我身上,尤其是护士正在处理的、我那片血肉模糊的胳膊上。
“陈默!”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浓重的哭腔,猛地冲破了急诊室嘈杂的背景音。她一步就跨了进来,完全无视了旁边的护士,几乎是扑到我的担架床边,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就想去碰我胳膊上那片狰狞的伤口,又在即将触及时猛地缩回,停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你……你怎么样了?疼不疼?怎么会这样?都怪我……都怪我!”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狼狈不堪。那眼神里的恐惧和自责,浓烈得让人心尖发颤。
“没事……真没事,就……擦破点皮。”我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嘴角刚扯动,膝盖上被护士按着消毒的伤口就猛地一疼,那笑容瞬间扭曲变形,倒吸冷气的声音清晰地暴露了我的谎言。
护士处理完手臂上的伤口,又转向我的膝盖。林小雨的目光也跟随着护士的动作移了过去。当看到那片同样被磨破、渗着血丝的皮肤时,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肩膀缩得更紧了,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护士离开去取纱布。小小的隔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林小雨身上雨水的气息,以及一种无声的、浓稠的恐慌和自责。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眼泪无声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看着她这副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比身上的伤还要疼。我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左手,轻轻碰了碰她湿透冰凉的手臂。
“小雨……”我的声音有点沙哑,“别哭,真不严重。你看,我还能动。”为了证明,我试图曲一下右腿膝盖,一阵尖锐的刺痛立刻袭来,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动作也僵住了。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责备和更深的心疼。“别乱动!”她带着哭腔命令道,声音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落在旁边护士留下的医用托盘上,里面有干净的棉球和一小瓶生理盐水。她伸出手,指尖依旧在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棉球,沾湿了生理盐水。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轻柔地俯下身,靠近我受伤的膝盖。她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极其易碎的珍宝。冰凉的、带着生理盐水的棉球,极其轻柔地落在膝盖边缘一处细小的、刚才可能被护士遗漏的擦痕上。她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为了稳住动作,轻轻地、虚虚地搭在了我膝盖下方完好的皮肤上。
那一瞬间的触感,冰凉,柔软,带着她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小心翼翼传递过来的暖意,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猛地窜过我全身,盖过了伤口的疼痛。我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她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我皮肤接触的那一小片区域上。
隔间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我们两人不太平稳的呼吸声。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淡了。她专注地低着头,湿润的发梢有几缕垂落下来,轻轻扫过我的小腿皮肤,带来一阵微痒。棉球轻柔地擦拭着,她的指尖始终虚虚地搭着,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支撑和抚慰。
“你的手机……”我打破了这过于安静、又过于灼人的气氛,声音低哑。我用左手,有些费力地摸索着外套内侧那个相对干燥的口袋,终于掏出了那部黑色的、印着卡通鲸鱼的手机。屏幕因为刚才的撞击摔出了一道细细的裂纹,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划过鲸鱼光滑的背部。我把它递到她面前,屏幕朝上,那道裂纹在惨白的灯光下异常刺眼。“掉在我家沙发缝里了……一直震动……我才发现……”
林小雨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那部裂了屏的手机上,又猛地对上我的眼睛。她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恍然大悟、难以置信、浓得化不开的心疼,还有一丝……窘迫?她咬着下唇,没有立刻去接手机,只是怔怔地看着它,又看看我,泪水在眼眶里重新积聚,摇摇欲坠。
“所以……那些电话……”她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是因为……给我送手机……才……”
“嗯。”我应了一声,嗓子有些发干。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心口那块地方又酸又软,“看你打那么多电话……我……”我顿住了,没好意思说出自己那些疯狂脑补她出意外的蠢念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来抑制翻涌的情绪。终于,她伸出手,指尖依旧带着微颤,接过了那部带着我体温和湿气的手机。她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上那道新鲜的裂痕,眼神复杂,像是看着自己闯下的大祸的证据。
沉默在狭小的隔间里蔓延。急诊室外的嘈杂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只有她细微的抽噎声,和我略显粗重的呼吸。她低头看着手机,我看着她低垂的、沾着水珠的睫毛。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直直地看向我:“陈默……”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紧张和豁出去的颤音,每一个字都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挤出来,“密码……我的手机密码……是0420。”
0420。
这四个数字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四月二十日。那是我身份证上印着的日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胸口,撞得我有些发懵,连伤口的疼痛似乎都暂时退却了。她记得……她居然记得我的生日?还把它设成了手机密码?这……这意味着什么?巨大的惊喜和不确定感交织着,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会愣愣地看着她。
林小雨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飞红,像熟透的番茄,一直蔓延到耳根。她飞快地低下头,避开我直勾勾的、带着震惊和探寻的目光。但她的手指却异常灵活地在裂了纹的屏幕上快速点按着。
0420。
屏幕应声解锁。熟悉的、属于她的桌面壁纸跃入眼帘——一片宁静的、泛着落日余晖的海滩。
解锁后,她的指尖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果断,飞快地点开了手机上一个黄色的、像便签纸一样的图标——备忘录。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最后一丝勇气,然后将那解锁后屏幕依旧带着裂纹的手机,屏幕朝向我,递了过来。她的手指捏得很紧,指关节微微泛白,似乎在极力克制着颤抖。
我的视线,带着剧烈的心跳和强烈的不安,落在递到眼前的手机屏幕上。备忘录的界面很简洁。最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一条记录。记录的标题,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今天也想牵你的手。】
标题下面是空白。只有这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七个字,像带着温度的烙印,狠狠地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了我狂跳不止的心脏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急诊室嘈杂的背景音彻底消失,消毒水的味道也闻不到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行字,和她近在咫尺的、带着水汽的急促呼吸声。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强烈的冲动瞬间席卷了我,压倒了伤口的疼痛,压倒了周遭的一切。我甚至忘了自己还半躺在急诊室的担架床上,忘了膝盖和手臂的擦伤。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我猛地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左手,一把抓住了她正拿着手机、还微微颤抖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皮肤冰凉,在我的掌心下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小鸟。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我抓得很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也带着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同样剧烈的颤抖。
“小雨……”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和难以置信,“我……”
我顾不上解释更多,急切地用另一只手去掏自己裤兜里的手机。动作有些大,牵扯到膝盖的伤,一阵刺痛传来,我闷哼一声,眉头皱紧,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终于,我掏出了自己那部同样湿漉漉、边缘也磕碰得有些变形的手机。
屏幕唤醒。我甚至来不及擦干屏幕上的水渍,手指因为激动和疼痛而有些笨拙,用力地在屏幕上戳点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解锁,点开备忘录图标,动作快得几乎带出了残影。
我的备忘录界面比她的凌乱一些,记录着各种杂事。我的指尖飞快地向下滑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掠过“买牛奶”、“交电费”、“项目deadline”……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我找到了那条被我藏得很深的、从未打算示人的记录。
指尖悬停在那条记录的标题上,微微颤抖。然后,我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把手机屏幕翻转,递到了林小雨的面前。
屏幕的光映亮了她还带着泪痕的脸颊。她的目光带着疑惑和尚未散去的羞怯,落在我手机的屏幕上。
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我屏幕上那行几乎和她刚才展示的一模一样的字:
【今天也想牵你的手。】
标题下方,同样是一片空白。只有这七个字,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句跨越了漫长等待才终于得到回应的古老咒语。
时间,在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被拉得无比漫长。消毒水那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固执地钻进鼻腔,担架床的金属边缘硌着我的后背,膝盖和手臂的擦伤依旧在一跳一跳地提醒着它们的存在。然而,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压缩、退后,只剩下眼前这片小小的、闪烁着微光的屏幕,和屏幕对面那双瞬间被惊愕、难以置信以及某种灼热光芒彻底点燃的眼睛。
林小雨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的手机屏幕上,仿佛要将那七个字看穿。她的呼吸在那一刻完全停滞了,微微张着嘴,像一条意外搁浅在沙滩上的小鱼。几秒钟后,一股汹涌的血色猛地冲上她苍白的脸颊,甚至比刚才更加浓烈,迅速蔓延至耳根和脖颈。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还带着湿润水汽的眼睛,像被投入了火种的深潭,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亮,直直地撞入我的眼底。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震惊、羞赧、难以置信的狂喜,还有一种几乎要将我融化的滚烫热度。
“你……”她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面的话似乎被巨大的情绪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无声胜有声的电流疯狂交织、几乎要将空气点燃的时刻,布帘“唰啦”一声被再次拉开。刚才那位护士拿着纱布和药膏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关切:“来,小伙子,该包扎了。伤口处理完还得去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有没有事。”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隔间里那几乎要爆炸的、无声燃烧的火焰。我和林小雨同时像触电般猛地弹开。
她的手迅速从我手腕上抽走,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我的左手也立刻从她的手机屏幕上收了回来,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机塞回湿漉漉的裤兜里,动作仓促得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
林小雨则飞快地把自己的手机屏幕按灭,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她慌乱地站起身,后退了一小步,给护士让开位置。她低着头,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长长的睫毛慌乱地颤动着,像受惊的蝶翼,根本不敢再看我。
“麻烦您了,护士。”我的声音也有些发紧,带着掩饰不住的尴尬和一丝被打扰的懊恼。
护士似乎并未察觉到刚才那几秒钟里发生的、足以颠覆两颗心的无声风暴。她动作麻利地开始给我的手臂和膝盖消毒、上药、包扎。冰凉的药膏和纱布的触感再次清晰地传来,疼痛感也重新变得鲜明。但我全部的注意力,却像被磁石牢牢吸住,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那个安静伫立的身影。
林小雨就站在离担架床一步之遥的地方,背对着我们,面朝着蓝色的布帘。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内收,仿佛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湿透的黑发贴在纤细的脖颈上,还在往下滴着水珠。她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湿透的衣角。即使只是一个背影,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羞窘和……心跳如鼓。
我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同样剧烈的心跳声,砰,砰,砰,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盖过护士撕扯胶带的细微声响。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四肢百骸乱窜,混合着伤口的刺痛,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晕眩的感觉。刚才屏幕上那两行一模一样的字,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反复灼烧。她看到了……她真的看到了……那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护士包扎的动作很利索,很快就处理完毕。她直起身,叮嘱道:“好了,暂时先这样。等会儿我带你去做个x光,看看膝盖关节有没有问题。这只手臂暂时不要用力。”她说完,转身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隔间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重新变得粘稠而安静,却比刚才多了一种无形的张力,一种令人窒息的、饱含了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沉默。
林小雨依旧背对着我,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她绞着衣角的手指,泄露着一丝内心的波澜。
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那呼之欲出的、更滚烫的话?每一种选择都显得如此笨拙。最终,所有的冲动只化作一声带着点沙哑的轻唤,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寂:
“小雨……”
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然后,非常非常缓慢地,她转过身来。脸颊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像天边最浅淡的霞彩,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湿润。她飞快地抬眼看我一下,目光像受惊的小鹿,只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又迅速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但她没有躲开,只是站在那里,手指依旧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
“还……还疼吗?”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尚未平息的微颤。
“还好。”我低声回应,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紧握的手机上。那个被我们共同写下的、隐秘的愿望,此刻就被她攥在手心。“你的……手机屏……”
她像是被提醒了,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裂纹,又飞快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急切:“没事的!真的!这个不重要……”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下去,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却又轻得几乎听不见,“重要的是……你……你没事……”
那句“重要的是你没事”像一颗小小的火星,落在我心底那片早已干燥的草原上。一股暖流混合着强烈的冲动猛地涌了上来,瞬间压倒了所有的顾虑和伤口的疼痛。我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了毕生的勇气,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朝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伸去。
我的目光牢牢锁住她的眼睛,试图捕捉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声音大得我自己都听得见。
她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冰冷的手背时,她那只一直紧攥着手机的手,忽然松开了。手机滑落,被她用另一只手慌乱地接住,抱在胸前。而那只刚刚获得自由的手,却微微地、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退缩。
她的指尖,带着同样无法控制的轻颤,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朝着我伸出的手的方向,移动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距离。
就是这一点点距离!
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轰然洞开。所有的犹豫、胆怯、矜持,在这一刻被汹涌而来的冲动彻底冲垮。我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向前一探,指尖带着灼热的温度,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坚定地、不容置疑地,一把抓住了她那只刚刚移动了一点点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柔软,在我的掌心下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蝴蝶。她似乎下意识地想抽回,但那力道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下一秒,那只冰凉的小手,带着一种奇异的顺从和同样滚烫的回应,微微地、轻轻地翻转过来。柔软冰凉的指尖,带着细微的战栗,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了我的手指。
肌肤相贴的瞬间,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电流猛地窜遍全身!从指尖到心脏,再到四肢百骸,带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酥麻和眩晕。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涌向了我们交握的双手,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一点接触之上。
她的手很小,很凉,在我的掌心微微发抖。我的手指则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僵硬,却本能地收拢,将她冰凉的手指更紧地包裹住,笨拙地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一股滚烫的暖意从我们交握的掌心迅速蔓延开来,驱散了雨的寒冷,甚至暂时麻痹了伤口的疼痛。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们掌心相贴处传来的、彼此剧烈得如同共鸣般的心跳声。
砰——咚——砰——咚——
她的脸颊再次红透,一直红到耳根。她飞快地低下头,试图用垂落的发丝遮掩那无法掩饰的羞涩和慌乱。但她没有松开手。不仅没有松开,那冰凉的手指甚至在我的包裹下,又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点点力道,像是无声的确认。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急诊室的喧嚣隔着布帘传来,脚步声、推车声、病人的呻吟声……但这些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我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在惨白冰冷的灯光下,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狭小空间里,笨拙而固执地握紧彼此的手。我的拇指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冰凉的手背,感受着那细腻皮肤下细微的脉搏跳动,每一次跳动都清晰地传递着她和我同样激烈的心绪。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短短一瞬。直到布帘再次被哗啦一声拉开。
“陈默是吧?推你去放射科拍片子了。”一个护工推着空轮椅出现在门口。
林小雨像是被惊醒,受惊般猛地抬起头,手像被烫到一样瞬间就要往回缩。但我握得很紧,没有松开。她挣扎了一下,抬眼对上我的目光。我的眼神里带着询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别放开。
她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的红晕未退,眼神却不再闪躲,反而多了一种温柔的、带着点羞怯的坚定。她没有再试图抽回手,只是任由我握着,甚至,那被我包裹着的冰凉指尖,又轻轻地、安抚性地回握了我一下。
护工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把轮椅推进来。
在护工的帮助下,我小心地挪动身体,坐到轮椅上。整个过程,我们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林小雨自然地跟在一旁,一只手依旧被我紧紧握着,另一只手则扶住了轮椅的推把。
护工推着轮椅前行,林小雨在旁边跟着。我们交握的手自然地垂落在轮椅扶手旁,在移动中轻轻地晃动着。没有人说话。急诊室走廊的光线忽明忽暗,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周围的病人、家属、医护人员来来往往。
但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彼此紧握的手上。她的手不再那么冰凉了,在我的掌心渐渐染上暖意。那细微的战栗也慢慢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种安稳的、温顺的贴合。我的拇指依旧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她手背上光滑的皮肤,每一次轻轻的移动都像是在无声地描摹一个誓言。她的指尖偶尔会微微蜷缩一下,回应般地轻轻刮过我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痒。
每一次这样微小的互动,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声而甜蜜的涟漪。周围的嘈杂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隔绝开去,只剩下我们指尖传递的、笨拙而滚烫的交流。
轮椅被推进了放射科的等候区。这里人相对少一些,只有几排冰冷的金属座椅。护工把我安置在等候区的一角:“在这儿等着叫名字。”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小小的角落空间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我坐在轮椅上,林小雨站在我旁边,一只手还被我握着,另一只手扶着轮椅靠背。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里,不再是尴尬和慌乱,而是弥漫着一种温暖的、带着甜味的静谧。一种心照不宣的、巨大的喜悦和满足感充盈在小小的空间里。
“还冷吗?”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低哑,目光落在她依旧湿漉漉的头发和单薄的、紧紧贴在身上的外套上。刚才在急诊室处理伤口时涌上来的那股冲动和勇气,此刻沉淀下来,化作了更为深沉的关切。
她轻轻摇了摇头,几缕湿发随着动作晃动。她终于抬起眼,勇敢地迎上我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的水汽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清澈的、带着柔柔波光的笑意,像被雨水洗过的星辰。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颗刚刚成熟、散发着诱人光泽的水蜜桃。
“不冷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目光落在我被纱布包裹的手臂和膝盖上,“你呢?膝盖……还很疼吗?”她的视线里满是心疼。
“好多了。”我实话实说,握着她手指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真实的感受。她的存在,我们紧握的手,确实像一剂强效的止痛药,“真的。”
她看着我,没再追问,只是嘴角弯起一个柔柔的、小小的弧度。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安心、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我们之间刚刚确立的、心照不宣的甜蜜。
等待的时间变得不再难熬。我们偶尔会低声交谈几句,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分享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你怎么发现手机在我那的?”她问,声音里带着点好奇和后怕。
“它一直在沙发缝里震动,”我回忆着当时那种荒谬又心焦的感觉,“震得我差点以为沙发要散架了。”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抿住嘴,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我当时……联系不上手机,又打不通你电话,急得差点把家拆了……还以为手机被偷了……”
“傻不傻。”我低声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拇指又在她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
她也回蹭了一下我的手指,像是在无声地抗议那句“傻”。
时间在这样细碎的、带着暖意的低语中悄然流逝。广播里终于叫到了我的名字。
拍片的过程很快。结果显示只是软组织挫伤和皮外伤,骨头没事。医生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开了些外用药,终于宣告我们可以离开了。
走出医院大门时,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天空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接近墨蓝的底色,东方天际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灰白,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空气湿漉漉的,带着暴雨冲刷后特有的清新,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沁人心脾。街道上积着大片的水洼,倒映着路灯昏黄的光和渐渐亮起来的天色。
轮椅被护工收走了。我试着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腿,膝盖依旧有些僵硬疼痛,但勉强可以支撑着慢慢行走。林小雨立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我的左臂,她的动作很轻柔,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瓷器。她的手心温热,透过薄薄的衣袖传递过来。
“慢点。”她的声音带着关心。
“嗯。”我应着,任由她搀扶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医院门口的台阶。每走一步,膝盖都会传来一阵闷痛,但这份疼痛此刻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因为她的手臂就稳稳地支撑在我身边,她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凌晨的街道空旷而寂静。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长我们相依偎的身影。偶尔有早起的车辆驶过,溅起一片水声,又迅速远去。整个世界仿佛都还在沉睡,只有我们两人,在这雨后初霁的微凉清晨里,慢慢地走着。
“我送你回去。”我说。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不行!”她立刻反对,扶着我手臂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点,“你受伤了,应该先回去休息。”她语气坚决。
“这点伤没事。”我坚持,侧头看着她路灯下柔和的侧脸轮廓,“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这是实话。经历了这一晚的兵荒马乱,我怎么可能让她独自走回去?
她还想说什么,但抬头对上我坚持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沉默了几秒,终于轻轻点了点头:“那……好吧。但你要慢点走。”她妥协了,但依旧不忘叮嘱。
我们就这样,以一种极其缓慢的步调,在空旷的、泛着水光的街道上,朝着她租住的小区方向挪动。她的肩膀轻轻抵着我的左臂,支撑着我一部分重量。每一次迈步,身体轻微的晃动都让我们靠得更近一些。她的发间传来淡淡的、被雨水洗过的清新气息,混合着医院消毒水残留的味道,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萦绕在我的鼻端。
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啪嗒,啪嗒,还有彼此交织的、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安宁和满足感,像温热的泉水,静静流淌在我们之间。不需要言语,仅仅是这样并肩走着,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支撑,就足以填满所有的空隙。
终于,走到了她家楼下。那栋熟悉的旧居民楼在黎明前的微光里静静矗立。
我们停下脚步。她扶着我的手臂,慢慢转过身,面对着我。楼门口昏暗的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脸部线条。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
“到了。”她的声音很轻。
“嗯。”我看着她,点了点头。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但理智告诉我必须让她回去休息了。“快上去吧,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我叮嘱道。
“你也是。”她看着我手臂和膝盖上的纱布,眼神里的心疼又浮现出来,“回去记得吃药,伤口别碰水。”她像个絮絮叨叨的小管家婆。
“知道了。”我忍不住笑了笑,应承着。
短暂的沉默。分别的时刻到了。我们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她的手还扶在我的左臂上,似乎忘了松开。我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唇上,心跳又不自觉地开始加速。刚才在医院里那种强烈的想要靠近她的冲动,此刻又悄然抬头。
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脸颊又微微泛红,眼神有些闪烁,扶着我的手也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收回,又有些迟疑。
就在这微妙而短暂的僵持中,我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她外套的口袋。那个印着卡通鲸鱼的手机轮廓清晰可见。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等等。”我叫住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有些费力地伸进自己同样湿漉漉的裤兜里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冰冷的物体——是我自己的手机。再往旁边探,又摸到一个更小的、带着耳机线的方块——是我平时用的蓝牙耳机充电仓。它居然没丢,一直乖乖地躺在裤兜里。
我把它掏了出来。黑色的充电仓表面沾着水渍,边缘也有些磕碰的痕迹。我打开仓盖,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对白色的无线耳机。我拿出左耳的那一只,递到她面前。
“这个……”我的声音有点干,“你拿着。”
林小雨愣住了,看看我手里的白色耳机,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刚才……在医院……”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试图解释,却觉得怎么说都显得笨拙,“太吵了……而且,我想……”我顿住了,后面的话实在有点难以启齿——我想和你一起听点什么,想延续刚才那种只有我们两人的安静感觉。
她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又看看那只小小的白色耳机,眼里的困惑渐渐被一种了然的、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取代。她没有再问,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小心地从我掌心接过了那只耳机。她的指尖划过我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然后,她在我面前,微微低下头,动作有些生疏地将那只小小的白色耳机,戴进了自己的左耳里。她的手指撩开几缕垂落的发丝,露出白皙小巧的耳廓。耳机稳稳地嵌入。
她抬起头,左耳戴着我的白色耳机,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戴着一枚小小的、独特的徽章。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弯起一个柔柔的、带着点羞涩又带着点期待的弧度。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充电仓里剩下的那只右耳耳机,戴进了自己的右耳里。冰凉的塑料外壳贴着我的耳廓。
然后,我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唤醒。指尖因为紧张和期待而有些微颤,点开了那个熟悉的音乐App图标。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寻找着那个几乎印在脑海里的歌单。
找到了。
指尖悬停在歌单里一首歌的名字上。那首歌的旋律,曾经无数次在我独自等待她、想念她时,在耳机里单曲循环。我抬眼看向她,她正安静地等待着,左耳的白点在我眼中格外醒目。
我的指尖落下,轻轻点击了播放键。
几秒钟的缓冲静默。
然后,一个清澈温柔的女声,混合着舒缓而略带忧伤的钢琴前奏,如同涓涓细流,同时涌入了我们各自的耳朵。
“窗外的雨滴 一滴滴累积……”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瞬间包裹了我们。
就在音乐流淌而出的同一秒,我的手机屏幕顶部,极其巧合地,几乎同时跳出了两条新通知提示。
一条来自我自己的邮箱应用,标题预览清晰地显示着:【草稿箱保存:今天也想牵你的手】——那是我备忘录里那条未发送情书的自动备份提醒。
另一条通知则来自她的社交软件私信界面,预览同样显示着:【草稿箱保存:今天也想牵你的手】。
两条一模一样的通知标题,并排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在清晨微蓝的光线里,闪烁着幽幽的光。
林小雨显然也看到了。她的目光落在我亮起的手机屏幕上,瞬间定住。那双刚刚还带着羞涩笑意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那两行并排出现的、如同镜像般的标题。她脸上的血色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褪去,又在下一秒猛地涌回,红得像是要燃烧起来。她飞快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发出一声极轻的、被闷住的惊呼,眼睛难以置信地在我和手机屏幕之间来回移动,羞窘得几乎要原地蒸发。
我也完全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两行刺眼的标题在疯狂刷屏。一股滚烫的热浪猛地从脖子根直冲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连耳机里流淌的音乐都听不见了。该死的自动保存!该死的通知!该死的……默契?
空气瞬间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一个世纪。我们俩像两个被施了定身术的傻瓜,面对面站着,在黎明前最寂静的微光里,在轻柔流淌的音乐中,一个捂着脸羞愤欲死,一个盯着手机屏幕目瞪口呆,耳朵尖都红得像要滴血。
清晨微凉的风拂过,带着雨后青草的气息,掠过我们滚烫的脸颊。耳机里,那个温柔的女声还在不知情地、悠然地唱着:
“……想念如果会有声音,不愿那是悲伤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