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影退去,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古林中一片死寂的真空地带,以及三人一兽心头的沉重寒意。
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感久久不散,连林间的风重新开始流动时,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王起以刀拄地,微微喘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
强行展开混沌领域对抗那规则层面的“清理”之力,对他尚未稳固的本源是雪上加霜。
但他眼神深处那团火,却燃烧得更加沉静,更加冰冷。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守墓人”背后那真正执掌“清理”权柄的存在之间,隔着何等巨大的鸿沟。
那不是力量的差距,而是对规则理解与掌控层面的本质区别。
慕容九上前一步,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躯,触手一片冰凉。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敌人已经超出了她理解的范畴,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仿佛与整个天地为敌的窒息感。
白素默默取出几颗滋养神魂的丹药递给王起,星眸中忧色更浓。
她比慕容九更清楚规则层面交锋的凶险,王起能活下来,并且逼退那“渊影”,已是奇迹,但代价必然惨重。
银毛小兽小心翼翼地蹭着王起的腿,发出细微的呜咽,之前的恐惧还未完全散去。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白素环顾四周,声音低沉,“那东西虽然退了,但谁也不知道它是否会卷土重来,或者……引来别的什么。”
王起服下丹药,调息片刻,勉强压住翻腾的气血。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片被先前战斗余波摧残得不成样子的林地。
朱家的焦土,幽冥海残留的阴寒,以及那渊影带来的绝对死寂,让这里变成了一片不祥之地。
就在他们准备动身之时——
一阵若有若无的、极其苍老的诵经声,如同自遥远的天边,又像是从地底深处,飘飘忽忽地传来。
那声音并非梵唱,也非道号,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音节,带着一种看透万物枯荣、生死轮回的淡漠与悲悯。
声音入耳,并不刺耳,反而奇异地抚平了三人因连番激战和渊影威压而躁动不安的心神,连银毛小兽都渐渐停止了颤抖,竖起了耳朵。
然而,在这份奇异的宁静之下,王起的混沌之眼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
那诵经声并非单纯的声音,其中蕴含着一种极其隐晦的、类似“度化”、“皈依”的精神力量,如同温水煮蛙,悄无声息地渗透、软化着听者的意志。
“小心,这声音有古怪。”王起沉声提醒,混沌之力自然流转,护住识海。
慕容九和白素也立刻警醒,各自运转功法守住心神。
诵经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发声之人正在迅速靠近。
前方的林木开始发生变化。
并非被摧毁,而是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枯萎”与“新生”同时进行。
一边的树木迅速失去所有生机,树叶枯黄凋零,枝干干裂腐朽,化作飞灰。
而紧邻着的另一边,枯木却又瞬间抽出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枯与荣,死与生,在这片林地上演着诡异的交替与共存。
一个身着破旧灰色僧袍、身形佝偻、手持一根枯木禅杖的老僧,踏着这枯荣交替的路径,缓缓从林木深处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极其苍老,脸上布满了如同干裂大地般的皱纹,眼皮耷拉着,似乎连睁眼都费力。
但他每一步落下,脚下那枯荣变化的景象便随之稳定一分,仿佛他自身就是这生死规则的体现。
老僧在距离王起三人十步之外停下,抬起浑浊的双眼,目光落在王起身上。
那目光并非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本质。
“阿弥陀佛。”
老僧开口,声音与那诵经声同源,苍老而平和,“施主身怀大因果,背负大业力,杀孽缠身,前路已是无边血海,何不放下屠刀,随老衲皈依我佛,求得一方净土,解脱这永世轮回之苦?”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直指人心最深处对安宁的渴望,对杀戮的厌倦,对未知恐怖的畏惧。
慕容九和白素眼神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放下一切、青灯古佛的宁静画面。
但王起的眼神,依旧清明如冰。
他的“无”之境界,包容一切,也否定一切,包括这看似慈悲的“度化”。
“净土?”王起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天地皆是囚笼,何处来的净土?你口中的佛,又在何处?”
老僧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没料到王起如此清醒。
他低眉垂目,诵了一声佛号,道:“佛在心中,净土亦在心中。施主执迷不悟,沉沦苦海,殊不知回头是岸。”
“岸在何方?”王起追问,混沌之眼死死锁定老僧,“是你来的方向?还是……你背后之人所在之处?”
老僧持杖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施主说笑了。老衲乃方外之人,云游至此,见施主煞气冲天,特来度化,结一善缘罢了。”
“是么?”王起缓缓抬起握着断界之刃的手,“可我看到的,是你这‘枯荣禅意’之下,隐藏的与那‘渊影’同源的……死寂规则。你这度化,是引人向善,还是……引人归于‘无’?”
话音未落,王起眼中厉色一闪!
他不再废话,直接一刀斩出!
并非斩向老僧肉身,而是斩向他周身那不断演化的“枯荣”意境!
刀光灰蒙蒙,并不璀璨,却带着一种强行“定义”的力量,斩向那生与死交替的规则节点!
老僧脸色终于变了!
他没想到王起不仅不受度化,反而一眼看穿了他力量的本质,并且如此果断地出手!
他手中枯木禅杖猛地顿地!
嗡!
一股更加磅礴、更加凝实的枯荣意境爆发开来!
他身周一边是万物凋零的绝对死寂,一边是生机勃发的极致繁荣,两种截然相反的规则力量相互纠缠、碰撞,形成一个巨大的、不断轮转的领域,试图将王起那“定义”一切的刀意吞噬、同化进这生死轮回之中!
“苦海无边,施主何必执意前行,徒增罪业!”
老僧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那慈悲的面具下,终于露出了属于规则层面的冰冷与肃杀!
“我的路,何须你来定义!”
王起长啸一声,混沌之力全力爆发,断界之刃上的灰蒙刀光暴涨,硬生生切入那枯荣轮转的领域之中!
刀光与领域碰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本质的规则冲突!
是王起的“混沌定义”与老僧的“枯荣轮回”之间的碰撞!
灰色的刀光在枯荣领域中左冲右突,时而将蓬勃生机强行定义为“死寂”,时而又将凋零死寂定义为“新生”,打乱了那固有的轮回节奏!
枯荣领域剧烈震荡,明灭不定,那老僧佝偻的身躯也开始微微颤抖,嘴角溢出一丝暗金色的血液!
他眼中终于露出了骇然!
此子对规则的干涉能力,远超他的预估!
“你……果然是巨大的‘异常’!”
老僧低吼,再无之前的慈悲,禅杖挥舞,枯荣领域猛地收缩,凝聚于杖尖,化作一点极致的、蕴含着生死大恐怖的混沌光点,点向王起眉心!
这是他以自身枯荣规则凝聚的必杀一击!
王起眼神冰冷,不闪不避,断界之刃由下而上,逆斩而出!
刀尖对杖尖!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泡沫破裂的声响。
那凝聚了枯荣规则的混沌光点,在触及断界之刃刀尖的刹那,如同遇到了归宿,竟被那包容一切的混沌之力瞬间吞噬、分解!
老僧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大口暗金色的血液,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手中的枯木禅杖寸寸碎裂!
他落地后踉跄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王起,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惊惧与一丝茫然。
“你……你的‘无’……竟然能包容‘枯荣’……”他喃喃自语,仿佛信仰崩塌。
王起持刀而立,气息也有些紊乱,但眼神锐利如初。
“并非包容,是重新定义。”
老僧死死盯着他,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身影如同融入地面的枯叶,缓缓消散,连同那诡异的枯荣意境,也一同消失不见。
林中,只剩下正常的树木,以及那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余韵,很快也随风散去。
又一个规则层面的存在,被王起击退。
慕容九和白素看着王起,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心中的震撼。
王起收刀,看向老僧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枯荣禅意……度化……
这些看似与“守墓人”、“清理”不同的力量,其根源,似乎都指向了同一种冰冷的规则。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而他已经没有退路。
唯有握紧手中的刀,斩开一切迷雾,直至……真相大白,或者,刀折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