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酒馆内,时光仿佛凝滞。往日的喧嚣与热闹早已褪去,只余下空旷的寂静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陈年酒液与木头混合的微醺气息。唯有吧台处,还亮着一盏孤灯,在光滑的木质台面上投下一圈温暖却寂寞的光晕。
洛基独自坐在高脚凳上,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他面前已经摆了好几个空酒杯,但他依旧机械地拿起下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暖意,却驱不散眉宇间那化不开的阴郁。他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用酒精麻痹着某种焦灼。
脚步声从内堂传来,不疾不徐。执事白宏书走了出来,他一身利落的白色短发依旧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昔,只是眼底深处难掩一丝疲惫。他走到吧台后,看着闷头喝酒的洛基,叹了口气:“洛基,别喝了。名单……拿到了吗?”
洛基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只是不耐烦地用手指将一张折叠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纸条“啪”地一声按在台面上,推了过去。
白宏书拿起纸条,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熟练地拿起雪克杯和酒瓶,开始为洛基调制一杯新的饮品。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次……又是谁上了你诡计的当?”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叹还是无奈。
提到这个,洛基明显来了精神,他晃着手中见底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得逞般的坏笑,连眼底的阴霾都散去了几分:“还能有谁?自然是奥丁那老家伙!嘿,你没看见,当我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还把名单调了包时,他那张老脸臭的……啧啧,简直像在阴沟里泡了三四年的烂果子!真是……杰作啊!”他得意地哼了一声。
“他都上当多少次了?”白宏书手法流畅地倒入基酒,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居然还能被你骗到?”这话听起来像是吹捧洛基手段高明,又像是单纯在吐槽奥丁的“执着”。
洛基脸上的得意更浓了,他喜欢这种将众神之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这就叫……一天上三当,当当不一样!他那套死板的规矩和疑心,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他顿了顿,话锋突然一转,带着探究的意味看向白宏书,“说起来……你最近,不对,是你们白家酒馆最近到底在忙什么?神神秘秘的。”
白宏书将调好的、呈现出清澈青绿色的酒液倒入杯中,切下一片薄薄的柠檬卡在杯口,推到洛基面前,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老样子。处理那些……凡灵种族和神族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矛盾。仲裁、调停、传递信息,尽量不让摩擦升级成战火。”
“那件事就那么着急吗?”洛基眉头瞬间拧紧,语气带上了明显的不悦,屈指“叮”地一声弹在酒杯上,发出清脆却刺耳的鸣响,“现在所有事情的重心,难道不该是堕神和虚空那边的威胁吗?!”他对白家这种仿佛“避重就轻”的做法感到极度不满。
“我们只是在尽力避免最糟糕的结局发生。”白宏书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任何形式的毁灭与大规模战争,产生的绝望、死亡与混乱,都是虚空最好的食粮,会加速它的成长与侵蚀。如果此时再爆发几次席卷各族的战争,恐怕……北境那三位女神拼尽神力维持的屏障,也将无力再阻挡虚空的浪潮。”
“那就再拼命一些啊!”洛基猛地从高脚凳上站起,身体前倾,一把揪住了白宏书一丝不苟的衣领,情绪激动地低吼,“你们白家酒馆,不是自称神族之外的第二大情报枢纽吗?!人手不够?我可以帮你!线索不明?我去查!这都快要世界末日了!为什么不能全力以赴?!为什么还要把精力浪费在那些鸡毛蒜皮的争吵上?!”
白宏书没有挣扎,只是仰起头,对着天花板上那盏孤灯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气,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沧桑:“洛基……我们真的……已经在拼命了。”他的声音沙哑,“堕神的内部渗透与颠覆,神族内部权力争夺者的野心,凡灵各族因生存空间和资源引发的宿怨,还有虚空中那虎视眈眈、不断低语的疯狂低语……这么多问题,每一个都可能引爆全局。一个小小的白家酒馆,就算倾其所有,又怎么可能……救得过来?”
洛基揪着他衣领的手,因为这番话而微微颤抖,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他颓然坐回凳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喃喃道:“你还记得……千年前,这里是什么样的吗?”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酒馆,仿佛能看到昔日觥筹交错、各族身影穿梭其间的热闹景象。
“都回不去了。”白宏书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寂静的空气里。这短短的五个字,道尽了无尽的沧桑与无奈,也让两人之间弥漫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洛基抓起那杯刚调好的、象征着短暂清凉的青色特调,仰头一饮而尽,仿佛想用这辛辣的液体浇灭心头的火焰,却只觉得更加苦涩。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我还没耍够他们……还没……”
白宏书默默走到那些空置的桌椅旁,拿起干净的酒杯,一只一只,郑重其事地放在每个座位前,仿佛那些看不见的老朋友依旧在场。他像是在对洛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许……烛龙大人说的是对的。灵魂分为‘灵’与‘魂’。当‘灵’所承载的记忆、背负的过往太过沉重,超过了‘魂’所能承受的极限时,‘魂’就会被压垮,从而……做出错误的选择。或许正是无数个这样的‘错误选择’,才一步步导致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这番‘景色’。”他苦笑了一下,“死亡,对于某些存在而言,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洛基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记载着名单的纸条,眼神从最初的迷茫、不甘,逐渐变得深邃,最终凝聚成一种近乎残酷的坚定。他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猛地抬起头,看向白宏书,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如果……”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说如果……我能用一个前所未有的、欺骗整个世界的‘诡计’,为你们……再争取一些时间。你们……有把握扭转局面吗?”
白宏书身体猛地一震,霍然转身,难以置信地看向洛基,眼中充满了震惊、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你知道那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你疯了吗?!”
“代价?”洛基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洒脱与悲凉的奇异表情,“代价不过是死亡。而你刚才不是说,死亡是一种解脱吗?”他站起身,将那张纸条轻轻放在吧台上,推向白宏书,上面似乎多了一行刚刚用潦草字迹添加上去的内容。
“我不认可你的说法。”洛基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白宏书的灵魂,“真正的死亡,是遗忘。这句话,是易风那个傻小子很久以前告诉我的。直到现在,我才好像……真正懂了。”
他缓缓走向酒馆那扇沉重的木门,脚步坚定。
“我要用一场最盛大的诡计,让自己留在每一个生灵的记忆里,让他们永远无法将我遗忘。”他的手搭在门把上,微微侧头,光影在他脸上分割出明暗交织的轮廓。
“然后……”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与一丝对未知的好奇,“去亲眼见证,死亡之后……等待着的,究竟是彻底的虚无,还是……你所说的‘解脱’,亦或是……真正的新生。”
话音落下,他拉开酒馆的门,门外是深不见底的夜色。他没有回头,身影决绝地融入了那片黑暗之中,只留下身后空旷的酒馆,以及吧台后面,捏着那张变得无比沉重的纸条、呆立当场的白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