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庙一战,惨烈收场。
随着柳青鸾那凝聚了全身功力,惊鸿般的一剑刺穿林清泉的咽喉,玄天教在杭州的最后一位核心高手也饮恨当场。
负隅顽抗的玄天教众,在暗卫、伏虎村护卫以及徐家庄私兵的联合绞杀下,无一幸免,尽数伏诛。
残破的古庙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渠,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宣告着这场血战的惨痛代价。
胜利的代价是巨大的。
沈家暗卫死伤过半,沈迅重伤濒死,沈磐力竭昏迷,其余人也大多人人带伤,元气大伤。
潘美的伏虎村护卫和徐思业的私兵亦有不小损伤。
一片肃杀与悲怆中,重伤昏迷陆恒被小心翼翼地抬回了张府,直接安置在了听雪阁,张清辞那素来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踏足的闺房之中。
往昔充盈着淡淡冷香的闺阁,此刻被浓重的药味所取代。
陆恒静静地躺在张清辞那张雕花大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干裂,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一样。
张清辞屏退了所有侍女,只留下最信任的冬晴在一旁帮忙递送热水和药材。
她褪下了象征权力与冷硬的墨色常服,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寝衣,长发随意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
她亲自为陆恒擦拭额头虚汗,用汤勺蘸着温水,一点点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小心翼翼。
那双平日里冰冷的凤眸,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夜深人静时,张清辞便会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握着陆恒冰凉的手,对着昏迷不醒的他,低声倾诉。
那些被骄傲和铠甲层层包裹的,连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真实心绪,在此刻毫无防备地流淌而出。
“陆恒,你醒过来好不好。”
张清辞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脆弱得不堪一击,“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逼你,不该用那种方式把你锁在身边。”
她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缠满绷带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弱的温度,眼泪无声滑落。
“我只是太害怕了。”
张清辞哽咽着,“从小到大,母亲早逝,父亲形同虚设,偌大的张家,所有人都盯着我,要么想依靠我,要么想把我拉下来,我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我只能靠自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硬,更冷酷。”
“直到你出现,你那么不一样,明明那么弱小,却敢跟我顶撞,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还能在诗会上写出那样的词。”
“我讨厌你不受控制,可又忍不住去注意你,矿洞里,你护着我,我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欢喜的。”
“可是我习惯了掌控,习惯了把所有事情都握在手里。我以为把你留在身边,让你离不开我,就是得到了,就是在保护你,我没想过会把你逼到这一步,没想过你会受这么重的伤,会…会死…”
说着说着,张清辞的肩膀微微颤抖,泣不成声:“陆恒,你别死,我求你,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不跟你争了,什么都不逼你了,你想和楚云裳在一起,我…我也可以放手,只要你好好的…”
这些话语,断断续续,夹杂着悔恨恐惧,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
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张家大小姐,只是一个害怕失去所爱的普通女子,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内里最柔软也最不堪一击的真心。
而闺房之外,楚云裳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望夫石。
她同样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深深的忧虑与疲惫。
她听闻陆恒重伤,心急如焚,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但她没有进去。
同为女人,她现在如何看不出张清辞那冰冷外表下,对陆恒那份复杂而深刻的情感。
看着张清辞不顾身份,亲自衣不解带地照料,看着她偶尔从门缝中流露出的脆弱与绝望,楚云裳心中五味杂陈。
有酸楚,有无奈,更有一种深切的怜悯与理解。
楚云裳知道,此刻陆恒最需要的是静养和最好的医治,张府有最好的药材和郎中。
她也知道,若自己此刻强行将陆恒带走,对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张清辞而言,是何等残酷的打击。
楚云裳抬手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有她和陆恒共同孕育的生命。
最终,楚云裳只是对守在外面的夏蝉轻声说:“我就在这里等着,只要他没事就好。”
楚云裳最终还是没有进去打扰,只是固执地守在门外,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里面那个生死未卜的爱人,也默默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几日过去,在郎中和张清辞不眠不休的精心照料下,陆恒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脱离了最危险的生命期。
这一日,陆恒沉重的眼皮微微颤动,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意识如同潮水般缓慢回归,首先感受到的是背后传来的剧痛,以及周身无处不在的虚弱感。
他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属于张清辞闺房的精致帐顶,以及趴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已然累极睡去的张清辞。
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蹙,即使在睡梦中,脸上也带着挥之不去的担忧与憔悴。
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泪痕犹在,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散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陆恒怔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张清辞。
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记忆中,张清辞永远是那个高傲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张家家主。
陆恒本想动一动,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这细微的动静,却瞬间惊醒了浅眠的张清辞。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陆恒睁开的眼睛,先是难以置信地愣住。
随即,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陆恒!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张清辞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几乎是扑到床边,紧紧抓住他的手,好似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你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渴不渴?饿不饿?”
这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与关切,与从前那个冷漠矜持的她判若两人。
陆恒看着她这副模样,听着她话语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再想起昏迷前,她抱着自己那绝望的哭喊的模糊画面。
陆恒心中那块因过往种种而凝结的坚冰,此刻被这炽热而真实的情感狠狠撞击,发出不可逆转的碎裂声。
陆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声音因虚弱而沙哑:“你,一直在这里?
张清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别开脸,恢复那副冷傲的模样,但最终,只是微微垂眸,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楚云裳,也在夏蝉的搀扶下,快步走了进来。
看到陆恒醒来,楚云裳眼中瞬间涌上泪水,那是喜悦与担忧交织的泪水。
“陆郎!”她唤了一声,走到床边另一边,想要握住陆恒另一只手,却又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张清辞。
陆恒看着一左一右守在床边的两位绝色女子,一个清冷憔悴却难掩关切,一个温柔娴静却眼含泪光,心中顿时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纠结所充斥。
云裳是他的挚爱,是他承诺要相伴一生的人,更是他未出世孩子的母亲。
而张清辞,这个他曾经怨恨、忌惮、又不得不合作的女人,此刻却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带着满身的脆弱和毫不掩饰的情感,撞进了他的心里。
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而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