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砚台,一金一红,在书房中央悬浮对峙,仿佛两个拥有生命的小型太阳,争夺着这片空间的主导权。灵篆砚的金光温暖浩然,试图渗透、净化;血字砚的红光阴冷粘稠,疯狂抵抗、反扑。光芒交织之处,能量激烈对撞,逸散出的波动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在扭曲嗡鸣,地面上的灰尘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形成一个个微小的漩涡。
苏清月紧盯着检测仪屏幕,语速飞快地报出数据:“核心能量对冲点稳定!怨念浓度正在被灵篆之力中和!清欢,保持住!灵篆砚的吸噬通道已经建立!”
宦清欢此刻已完全沉浸在灵篆之力的运转中。她双眸微闭,长长的睫毛在金光映照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能清晰地“看”到,经由灵篆砚延伸出的那些墨黑色纹路所化的丝线,已经如同植物的根须般,牢牢探入了血字砚散发出的猩红怨念核心。
那不是简单的能量吞噬,而是一种更为精微、艰难的“沟通”与“转化”。
通过灵篆砚这座桥梁,无数混乱、痛苦、充满负面情绪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更加汹涌地冲击着她的识海。那是账房先生被背叛、被杀害时的惊愕与绝望;是他魂魄被强行剥离、缚于冰冷砚台中百年不得超生的无尽折磨;是宦成为了灭口和利用,施加在他魂魄上的种种残酷禁制所带来的持续痛楚;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来自宦成本人,那扭曲而偏执的疯狂意志……
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足以让普通人瞬间精神崩溃的恐怖洪流。
宦清欢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手臂上的紫色灵纹因灵力高速运转和心神冲击而变得灼热刺痛,如同有烧红的烙铁在不断按压。她紧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
不能退缩!不能迷失!
她想起了陆承宇的叮嘱——“记住你传承灵篆的初心,记住‘灵篆和解’的本意。”想起了王雨晴传来的信息——纸魂客是无辜的受害者。想起了母亲临终前那双含恨又期盼的眼睛,想起了宦家枉死的先祖……
她强行压下心中因“宦成”二字而翻涌的恨意与恶心,将那份对真相的渴望,对公正的执着,化为最坚定的意志,注入到灵篆砚中。
灵篆砚感受到主人的心念,金光愈发纯粹、稳定。那些探出的黑色丝线不再仅仅是吸噬,更开始如同精密的织梭,在血字砚的怨念核心中穿梭、梳理,将那些混乱、暴戾的意念一点点剥离、安抚。
也就在这时,宦清欢捕捉到了那被重重怨念包裹着的、属于账房先生本源魂魄的一丝微弱悸动——那是一种深埋的痛苦,以及……一丝几乎被磨灭的、对解脱的渴望。
机会!
宦清欢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她空出一只手,快速从腰间取下了那枚古朴的青铜唤灵铃。
她没有摇晃,而是将铃铛轻轻贴近唇边,以一种空灵而舒缓的语调,对着那血字砚的方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知道……你是冤死的。”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透过激烈的能量对撞声,直接抵达那被束缚的灵魂深处。
“我知道你的不甘,你的愤怒,你所承受的百年折磨。”
灵篆砚的金光随着她的话语,变得柔和了几分,更多了一份抚慰的力量。血字砚的抵抗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宦成背叛家族,私通黑苗,害人性命,构陷亲族……他的罪行,罄竹难书!”宦清欢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却异常坚定,“我,宦清欢,以宦家当代传人之名,在此立誓!必会查清所有真相,揭露宦成罪孽,还你公道,亦还我宦家清白!”
“放下怨恨,让我助你解脱吧……困住你的,从来不是这方砚台,而是你心中的执念与不甘……”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然带上了一丝祈求般的颤音。与此同时,她轻轻摇动了手中的唤灵铃。
“叮铃——”
清脆、空灵的铃声,如同山间清泉,滴落在浑浊的泥潭中;又如暮鼓晨钟,敲响在沉寂的魂灵深处。这铃声不再是为了召唤,而是为了安抚,为了沟通,为了唤醒那被怨念蒙蔽已久的本真。
铃声与灵篆砚的金光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温柔地包裹住血字砚。
奇迹发生了。
那疯狂咆哮、挣扎的纸魂客虚影,在听到铃声和宦清欢的誓言后,动作猛地一滞。它那由纸絮构成的、模糊不清的面容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的情感波动——那是一丝茫然,一丝追忆,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
它停止了攻击,虚影在空中微微晃动,那双“眼睛”缓缓转向宦清欢,似乎在确认,在辨认。
苏清月屏住了呼吸,检测仪上的数值开始发生显着变化:“怨念值在下降!320μt……280μt……240μt!有效!清欢,继续!”
陆承宇也收起了攻击姿态,但他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镇魂桃木剑横在身前,防备着任何可能的变故。他看着宦清欢那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看着她以无比的勇气和同理心,去面对、去化解这滔天的怨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赞赏,有心疼,更有一种深植于心的动容。
宦清欢感受到了纸魂客的变化,心中勇气倍增。她持续不断地将温和的灵篆之力与安抚的铃声送达过去,如同一位耐心的医者,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溃烂的伤口。
血字砚上的猩红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消退。那两个暗红色的“宦成”字迹,颜色也开始变得浅淡,仿佛失去了力量的源泉。构成纸魂客虚影的灰白纸絮,不再散发出暴戾的气息,而是变得柔和、透明,那佝偻的身形渐渐挺直了一些,空洞的眼神中,戾气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丝解脱的释然。
它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对着宦清欢的方向,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但那一个动作,却蕴含了千言万语。是信任,是托付,是百年沉冤终得昭雪的期盼。
下一刻,纸魂客的虚影不再维持人形,化作一道纯净的、略显黯淡的白光,如同风中残烛,最后闪烁了一下,便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空气之中。束缚它百年的枷锁,终于在灵篆之力的净化与沟通下,彻底崩解。
与此同时,失去了“器灵”支撑的血字砚,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性,“哐当”一声,从半空中跌落,重重地摔在红木书桌上。砚身那幽暗的色泽变得灰败,再无丝毫光芒散发出来。
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怨念,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灵篆砚散发出的、温暖而平和的金光,缓缓驱散着残留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