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一日的麟德殿,气氛与往日大朝会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好奇、猜疑、紧张甚至几分看戏意味的躁动。殿内丹陛之下,泾渭分明地立着两拨人。
一侧,是以林战为首的“被告”一方。他今日未着官袍,仅穿一身玄青色利落劲装,身姿挺拔如松,面色平静无波,眼神清澈而镇定。身后站着两名格物院的得力工匠,一人捧着一个紫檀木大托盘,上面整齐摆放着几个木盒、几个小瓷瓶以及几样简单的器皿——白瓷碗、玉杵、铜盆等。另一人则小心地抱着一个用锦缎覆盖的物件,形制古怪。他们的平静与周遭的暗流涌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另一侧,则是以吏部张侍郎、京兆尹为首的“苦主”及家眷。张侍郎脸色铁青,其夫人则用团扇半掩着面,依稀可见眼角红肿。几位同样“受害”的官员家眷也聚在一处,低声啜泣或怒目而视,她们身边甚至还有府中嬷嬷捧着用丝绸覆盖的银盘,盘中之物不言而喻。更有不少御史言官散立四周,或交头接耳,或冷眼旁观,准备一旦林战辩驳不力,便群起而攻之。
勋贵班列中,靖王李容与神色凝重,目光与林战短暂交汇,微微颔首,传递着无声的支持。而三皇子李琮,则端坐在皇子席位上,手捧茶盏,面色看似平静,唯有偶尔扫向林战那边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鸷与不安。他心中隐隐觉得,林战如此有恃无恐,必定有所倚仗,那所谓的“格物之法”,究竟是何门道?
整个大殿的目光,几乎都聚焦在林战和他身后那略显神秘的木盒上。无人喧哗,却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陛下驾到——”内侍尖细的唱喏声打破了沉寂。
夏仁宗身着常服,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升座。他面色沉静,目光扫过殿下众人,在林战和那些“苦主”身上略微停留,不怒自威。今日他破例允许家眷入殿,已显此事之非常。
“平身。”夏仁宗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容置疑,“林爱卿,张爱卿,今日朕召尔等前来,所为之事,尔等皆知。是非曲直,便在这麟德殿上,辩个明白吧。林爱卿,你有何话说?”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射向林战。
林战不慌不忙,出列躬身,声音清朗,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臣,叩谢陛下天恩,愿给臣这辩白澄清之机。然,空口无凭,事实胜于雄辩。臣恳请陛下,允准臣在这殿上,以格物之法,当场验看所谓‘证物’,让这香皂自证清白,亦让那伪劣之货,原形毕露!”
“准。”夏仁宗言简意赅。
“谢陛下!”林战再拜。随即,他转身,从容不迫地指挥两名工匠将托盘放在殿中早已备好的长案上。他先向夏仁宗及众臣解释道:“陛下,诸位大人,格物之验,首重公平无私。故臣请陛下遣一中官,于市面购得数款香皂,并与苦主所呈、及臣自家所产之皂,混于一处,编号匿名,一同检验。如此,可免偏颇之嫌。”
夏仁宗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头示意。立刻有太监领命而去,片刻便取回几种包装各异的香皂,与张侍郎家眷呈上的“证物”以及林战自带的正品混合,由内侍当众用纸条编号,掩盖名称。
准备工作就绪,林战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全场。他首先拿起一个白瓷碗,请求内侍注入清水。然后,他打开了那个神秘的木盒,取出几个小巧的瓷瓶。
“陛下,诸位大人,”林战举起瓷瓶,“此乃臣在研制军国利器‘霹雳炮’击发药时,偶然所得之副产。臣发现,一种名为‘石蕊’的地衣,其汁液遇酸则红,遇碱则蓝,变化分明,堪称‘试金石’。臣已将其提纯备用,今日,便以此物,为陛下与诸位大人,揭示这皂中之秘!”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霹雳炮的副产品?能辨酸碱?这闻所未闻的奇物,顿时勾起了所有人极大的好奇心。连夏仁宗也微微前倾了身体。三皇子李琮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林战不再多言,开始了他的操作。他首先将少量石蕊粉末倒入清水中,清水渐渐呈现出淡紫色。“此为中色,示水之本性。”他解释道。
接着,他取来编号为“甲”的皂样(正是市面购得的廉价皂),刮下少许粉末,放入一碗石蕊水中。粉末入水,竟微微泛起气泡,而水的颜色,几乎在瞬间变成了深蓝近乎墨色!
殿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林战面色不变,又取“乙”号皂(另一廉价皂)如法炮制,结果同样迅速变深蓝。
轮到“丙”号皂(苦主所呈“证物”),结果毫无二致,深蓝墨色!
最后,他取来了“丁”号皂(自家正品)。粉末落入石蕊水中,溶解温和,水的颜色缓缓变为清澈的蓝色,与之前几种的墨色截然不同!
颜色差异,如此鲜明,如此直观!无需任何言语,真假优劣,已昭然若揭!
“陛下请看!”林战将几只瓷碗呈至御前,“甲、乙、丙三者,遇石蕊水皆呈墨蓝,其碱性之烈,堪比烈碱!而丁号皂,蓝色清澈,碱性温和!孰优孰劣,孰是孰非,此水,已然代言!”
他又将“丙”号皂粉放入另一碗清水中,以手试温:“陛下,诸位大人可遣人验证,此物遇水,是否发热?这便是掺入石灰之铁证!石灰遇水放热,碱性暴烈,用于肌肤,轻则灼伤,重则毁容!”
事实胜于雄辩!那鲜明的色彩对比,那确凿的遇热反应,如同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张侍郎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几位言官张大了嘴巴,哑口无言。
林战转身,面向夏仁宗和满朝文武,朗声道,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与不容置疑的自信:
“陛下!格物之学,军工可铸霹雳炮,以御外侮,守国门!民生亦可辨真伪皂,以正视听,护黎民!此非奇技淫巧,此乃强国安邦之实学!今日之事,若非此‘石蕊’显色,我等何以在御前瞬间辨明忠奸?何以还臣清白?何以告慰受损之家?若我大夏,朝野上下,皆能以此格物精神,探究事理,明辨真伪,则奸佞无所遁形,正道得以彰明!”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苦主”和之前弹劾他的言官:“而今,真相大白!毁人容貌者,非臣之‘林氏香皂’,实乃不良奸商仿冒造假、以次充好之恶行!其行可诛,其心可诛!”
麟德殿内,一片死寂。唯有林战清越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一场看似必死的危机,竟被他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却又无可辩驳的方式,彻底扭转!
夏仁宗看着殿下昂然而立的青年,看着他手中那能“辨忠奸”的神奇药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缓缓站起身,整个大殿的气氛,随之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