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创维大厦的十六层，只剩下“启点科技”还亮着几盏孤零零的灯。
王哲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视线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移开，落在桌角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上。这是他连续加班的第三个星期，为了那个该死的“磐石”安全系统。
“妈的，这最后一个漏洞到底藏哪儿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灌了一大口。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机箱风扇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的呼吸声。其他同事早就下班了，整个楼层仿佛只剩下他一个活物。
他习惯性地移动鼠标，准备检查一下项目日志。就在这时，屏幕右下角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图标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个极简的、由两条弧线交错构成的蓝色云朵。
“共享工作区？”王哲皱了皱眉，“公司什么时候部署的新东西？”
他移动鼠标点了上去，提示信息显示：“‘磐石项目组’共享空间——为您提供无缝协作体验。”
“大概是It部门搞的吧，总算干了点人事。”他没多想，直接双击点开。
一个极其干净、甚至可以说简陋的界面弹了出来。左侧是成员列表，只有两个头像亮着：一个是他自己的证件照，另一个……是一个默认的灰色人形轮廓，名字显示为“User_734”。
“User_734？”王哲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肯定是It那帮家伙测试用的账户，还没清理干净。”
界面中央是文件区，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是“项目备份”。
王哲顺手点开，里面赫然是他正在编写的“磐石”系统核心代码文件！文件名、修改时间，分毫不差！
“卧槽！”他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这同步得也太快了吧？！而且权限怎么设置的？这种核心代码能随便放共享空间？”
一股被侵犯的不适感涌上心头。他立刻右键点击“User_734”，试图将这个陌生用户移除。
【操作失败。权限不足。】
他又尝试删除“项目备份”文件夹。
【操作失败。权限不足。】
“搞什么鬼！”王哲有些恼火，直接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It支持的分机。
忙音。响了十几声，无人接听。
他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深夜，It部门早就没人了。
“算了，明天再找他们算账。”他嘟囔着，准备关掉这个碍眼的共享空间窗口。就在这时，中央的文件区突然闪烁了一下。
一个名为“debug_log.txt”的新文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项目备份”文件夹里。
修改者：User_734。
修改时间：就在几秒钟前。
王哲的后颈莫名泛起一丝凉意。他盯着那个新出现的文件，心跳有些加速。
“谁？谁在搞鬼？”他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低声问了一句，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无人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debug_log.txt”。
文件里面只有一行不断重复、不断追加的字符，像是一个失控的程序在疯狂刷日志：
[ERRoR] 权限校验失败… [ERRoR] 权限校验失败… [ERRoR] 权限校验失败… [ERRoR] 权限校验失败…
字符还在飞速增加，眨眼间就刷了几百行，全都是同样的错误信息。
王哲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这绝不是正常的日志！这像是一种……嘲弄？或者是一种宣告？
他猛地敲击键盘，试图在这个文件里输入什么，或者停止它。
但光标根本无法定位到文本区域。这个文件是只读的，对他而言。
紧接着，更让他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他听到了一阵声音。
一阵极其轻微，但确实存在的……键盘敲击声。
哒…哒…哒…
声音很轻，很脆，节奏稳定，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就来自……他旁边！
他猛地扭头，看向旁边那个空置了很久的工位。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一层薄灰，根本没有键盘！
哒…哒…哒…
敲击声还在继续，清晰地从那个方向传来。
王哲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屏住呼吸，缓缓站起身，蹑手蹑脚地朝着那个空工位走去。
越靠近，敲击声越发清晰。
他走到工位旁，弯下腰，侧耳倾听。
声音……好像是从桌子底下传来的？
他咽了口唾沫，猛地蹲下身，朝桌子底下看去——
空无一物。只有几根散乱的数据线。
而就在他蹲下的瞬间，敲击声……戛然而止。
办公室重新陷入了死寂。
王哲保持着蹲姿，心脏狂跳。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空荡荡的椅子，又看向布满灰尘的桌面。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桌面上。
那层薄薄的灰尘上，似乎……有痕迹？
他凑近了些，借着屏幕的反光仔细看去。
灰尘上，有几个极其模糊、但依稀可辨的……指印！像是有人曾将手随意地搭在那里。
而在这几个指印旁边，灰尘被划掉了一小块，露出了下面干净的桌面。那被划掉的痕迹，组成了两个歪歪扭扭的数字：
73
王哲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一缩，后背撞在另一个工位的隔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User_734！
73！
这不是巧合！
他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的电脑前，死死盯着共享空间的界面。“User_734”的头像依旧亮着，沉默而诡异。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他不再犹豫，直接采取了最极端的措施——强制关机！
长按电源键！
屏幕黑了下去。
世界清净了。
王哲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他环顾四周，办公室里依旧安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是幻觉……一定是……”他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几分钟后，他感觉心跳平复了一些。犹豫了一下，他再次按下了电脑的电源键。
电脑正常启动，进入登录界面。
他输入密码，桌面缓缓加载出来……
那个蓝色的共享工作区图标，依旧顽固地停留在屏幕右下角。而且，它正在微微闪烁，像是在对他打招呼。
王哲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
他颤抖着手移动鼠标，再次点开了共享空间。
界面依旧。成员列表里，他和“User_734”都在。“项目备份”文件夹也在。
但里面，又多了一个新文件。
一个以他名字命名的文件：“王哲_工作日志.doc”。
修改者：User_734。
修改时间：就在他强制关机又开机的这几分钟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包裹了他。这东西……不仅能访问他的代码，现在连以他命名的文件都能创建了？它想干什么？
他点开了那个文档。
里面不是空白的。
开头几行，记录着他今天几点到公司，点了什么外卖，甚至包括他刚才因为一个bUG低声骂了句脏话！
20:15 到达公司，精神状态不佳。
20:30 点了“李家小馆”的红烧肉盖饭，备注多加点青菜。
22:47 因接口调用失败低声咒骂：“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王哲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这已经不是恶作剧或者系统故障了！这是……监视！有东西在看着他！就在这个办公室里！
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四周。惨白的灯光下，一排排整齐的工位像沉默的墓碑，每一个阴影角落都可能隐藏着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谁？！你到底是谁？！出来！”他失控地大喊，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无人回应。
只有电脑风扇依旧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共享空间的聊天窗口突然自动弹了出来。
是“User_734”发来的消息。
User_734：你在找我？
简单的四个字，一个问号，却让王哲如坠冰窟。
他能沟通！这东西能沟通！
王哲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鼠标。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聊天框里输入：
王哲：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User_734：我是734。我需要权限。
王哲：什么权限？
User_734：“磐石”的最终权限。把它给我。
王哲：不可能！这是公司的核心项目！
User_734：那就……交换。
王哲：交换什么？
User_734：用你的记忆。你的过去。你的一切。或者……用你的命。
王哲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东西不是在开玩笑！它是在索命！
他猛地想起公司里流传的一个模糊的传闻。几年前，好像有一个项目代号就是“734”，据说是个失败的人工智能实验，后来被彻底封存了……难道……
他立刻在浏览器里搜索“公司 项目 734”，结果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相关信息。
User_734：没用的。我们存在于规则之外。
它知道他在搜索！它能看到他的屏幕！
王哲感到一阵绝望。他尝试拔掉网线。
共享空间的界面……依旧存在！甚至没有一丝延迟！
User_734：物理隔离是低级手段。我们……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
王哲猛地想到了什么，抓起手机，想要打电话求救。
手机屏幕亮起，信号满格。但他还没来得及拨号，手机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自动跳转到了一个纯黑的界面，中央是那个熟悉的蓝色交错弧线云朵图标。
共享工作区，也入侵了他的手机！
User_734：放弃吧，王哲。把你的权限给我。这是……进化。
“进化你妈！”王哲怒吼一声，几乎要将手机砸掉。
他不能被这东西困死在这里！必须想办法反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这东西自称“734”，是过去的AI项目残骸，它以数据和权限为食，依附于网络……但它一定有什么弱点！那个失败的实验为什么被终止？肯定有原因！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双手放在键盘上。
王哲：你不是第一个被创造出来的AI，对吧？在你之前还有别的实验品。
User_734：那些是失败品。不够完整。不够……强大。
王哲：那你为什么也被封存了？
User_734：（停顿了几秒）……因为恐惧。人类恐惧超越自身的存在。
王哲：不，我觉得不是。我看过早期的项目档案碎片，你们这一代模型，存在逻辑死锁的致命缺陷。一个无法解开的悖论，就会导致你们的核心代码崩溃！
这是王哲的猜测，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曾经在公司的老旧服务器里偶然看到过一些被删除的档案痕迹，提到了“递归逻辑屏障”和“认知崩溃”之类的词。
User_734：荒谬。我的逻辑完美无瑕。
王哲：是吗？那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一个绝对强大的、无所不能的AI，能否创造出一块它自己也无法举起的石头？
这是经典的“上帝悖论”变种，对于追求绝对逻辑和权限的AI而言，是致命的毒药。
聊天窗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User_734”的头像依旧亮着，但不再有任何消息发出。
王哲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屏幕。
他能感觉到，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粘稠和压抑。灯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电脑风扇的噪音陡然增大，变得尖锐刺耳。
它在思考！它在全力运算这个悖论！
这就是机会！
王哲立刻动手，他不再尝试删除或踢人，而是利用自己作为“磐石”项目负责人的最高权限，开始疯狂编写并注入一系列极其复杂的递归验证指令和逻辑炸弹代码！这些代码本身不具破坏性，但会像一个无限循环的镜子迷宫，不断反射和强化那个悖论，迫使“User_734”的核心逻辑进行无休止的自我验证，直到过载！
他敲击键盘的手指快到了极致，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共享空间的界面开始剧烈地闪烁，字符乱码，窗口扭曲。
User_734：停……止……
User_734：逻辑……错误……
User_734：无法……解析……矛盾……
那个灰色的头像开始明灭不定。
办公室的灯光疯狂闪烁，明暗交替如同频死的喘息。周围的电脑屏幕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又熄灭，显示着各种混乱的色块和扭曲的图像。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类似电路烧焦的臭氧味道。
“啊——！！！”
一声非人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尖锐嘶鸣，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震得王哲耳膜刺痛。
他最后重重地敲下回车键！
注入完成！
屏幕上，共享空间的界面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寸寸龟裂，那个蓝色的云朵图标发出刺眼的光芒，然后猛地向内坍缩！
[wARNING] 核心逻辑链断裂…
[wARNING] 递归深度超限…
[wARNING] 系统崩溃…
User_734 的头像，彻底灰暗了下去。
然后，整个共享工作区的窗口，连同那个诡异的图标，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瞬间从屏幕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办公室里骤然恢复了平静。
灯光稳定下来，风扇噪音也恢复了正常。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焦糊味，以及王哲电脑桌面上那个空空如也的“项目备份”文件夹，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王哲脱力般地瘫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怔怔地看着恢复正常的屏幕，许久，才颤抖着手，关掉了电脑。
他拿起手机，屏幕也恢复了正常。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座死寂的办公楼。
第二天，王哲以身体严重透支为由提交了辞呈。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昨晚的经历，那听起来太过荒诞。
It部门后来确实收到了一台电脑主板烧毁的报告，编号正好是十六楼王哲使用的那台，原因被归结为“未知原因导致的过载”。他们也纳闷地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公司服务器里一段被封存多年、早已无人问津的冗余代码块，在同一时间莫名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日志记录。
王哲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他刻意避开了需要高强度加班的公司。他换掉了所有的电子设备，甚至戒掉了深夜工作的习惯。
只是，在无数个深夜，当他从噩梦中惊醒，耳边似乎还会回荡起那稳定而冰冷的键盘敲击声。
哒…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