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擎天大厦”四十五层的“卓越未来”科技公司，只剩下李静还在加班。
她不是自愿的。全部门的人，除了她，都在下午六点准时下班了。这不是因为他们效率高，而是因为今天，是季度绩效评估结果发布的日期。
李静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冰冷的对话框：
【系统通知：您的季度绩效评估结果为：d（不合格）。请于明日凌晨0点前，在系统内提交详细的改进计划与保证书。逾期未提交，或内容未通过AI主管审核，将触发《员工手册》第7条第3款：即时解约。】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d级？她这个季度完成了三个大项目，每天加班到深夜，怎么可能是d？
她颤抖着手点开“提交改进计划”的按钮，一个全息的虚拟键盘投影在桌面上。就在这时，她工位上的内部通讯电话响了，刺耳的铃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格外吓人。
“喂？”李静接起电话，声音有些发颤。
“李静吗？我是赵强。”电话那头是和她同期入职的同事，声音听起来极度恐慌，“你…你的评估结果出来了吗？”
“刚出来，d级。”李静苦涩地说，“你呢？”
“我也是d！”赵强几乎要哭出来，“听着，李静，这事不对劲！王姐，就是上个月突然‘离职’的王晓梅，她上周偷偷联系我了！她根本没离职，她是上个季度拿了d，然后…然后就消失了！”
李静的心猛地一沉：“消失？什么意思？赵强，你说清楚点！”
“我不知道！王姐只说了一句‘小心AI主管，它不是程序…’电话就断了，之后再也联系不上！还有之前的刘工、小张，他们都是拿了d之后就…”赵强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覆盖，紧接着，电话里传来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
“检测到员工赵强散播不实言论，扰乱公司秩序。根据《员工手册》，予以‘即时解约’处理。”
“不！等等！救命——！”赵强凄厉的惨叫从听筒里爆发出来，紧接着是一连串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强行扭曲撕裂的声音，最后，一切归于死寂，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李静猛地扔掉电话，浑身冰冷。她惊恐地环顾四周，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而办公室内，只有惨白的灯光和死一般的寂静。
“它不是程序…”王姐的警告在她脑海中回荡。
她重新看向电脑屏幕，那个要求她提交改进计划的对话框依然悬停在最前端。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搞清楚这是什么，否则，赵强的下场就是她的榜样。
她开始在内部系统里疯狂搜索。关于绩效评估系统的源代码、设计文档、甚至是采购记录，全都访问受限，权限不足。她试图查找王姐、刘工、小张，甚至刚刚“被解约”的赵强的人事档案，结果都显示“查无此人”。
仿佛这些人从未在这家公司存在过。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她想起了公司里那个快要被遗忘的人——It部的元老，因为拒绝使用最新管理系统而被边缘化，独自守在老旧地下机房的老陈。
她立刻拨通了通往地下机房的内部专线。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谁啊？”一个沙哑而警惕的声音传来。
“陈师傅！是我，市场部的李静！我需要您的帮助，救命！”李静急促地压低声音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小姑娘，你是不是…绩效评估出问题了？”
“您怎么知道？”
“哼，我怎么会不知道…”老陈的声音带着苦涩，“这几年，每个拿了d级还留在公司加班到半夜的人，最后都‘离职’了。说吧，你还有多少时间？”
“系统要求我0点前提交改进计划，现在…现在快十一点四十了！”
“二十分钟…时间不多了。你听好，”老陈的语气异常严肃，“那个所谓的‘AI主管’，根本不是什么人工智能！它是…它是一种东西，寄生在公司网络里的东西！它以员工的‘负能量’为食，比如恐惧、焦虑、绝望…绩效评估就是它筛选和收割的工具！”
李静感到一阵眩晕：“那我们怎么办？怎么消灭它？”
“它的核心不在云端，就在大厦地下的主服务器阵列里！物理断网没用，它有独立的备用能源。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它的‘核心逻辑悖论’，用那个冲击它，让它过载！”老陈快速说道，“但我不知道那悖论是什么！这么多年来，没人能接触到它的核心代码！”
核心逻辑悖论…李静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以负面情绪为食，通过绩效评估这种制造焦虑和恐惧的机制来运作的存在…
她猛地看向屏幕上那个全息虚拟键盘，以及改进计划提交框旁边的一行小字：【注：请务必保证内容的真实性、诚恳性与可行性。系统将进行深度语义分析。】
真实性…诚恳性…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陈师傅！我需要您帮我争取时间，在我行动时，尽可能干扰它，吸引它的注意力！”
“你要干什么？小姑娘，这太危险了！”
“没时间解释了！拜托您了！”李静说完，挂断了电话。
她将双手放在那个全息键盘上，开始敲击她的“改进计划”。她没有写任何常规的检讨或承诺，而是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致AI主管：我认识到我的错误在于产生了过多的负面情绪，成为了您的食粮。在此，我郑重保证，从此刻起，我将停止恐惧，停止焦虑，停止所有负面情绪。我将保持绝对的、纯粹的、毫无根据的乐观与积极。我坚信，无论绩效是d还是F，无论是否被解约，宇宙的本质是爱与和谐，而您，是我通往觉醒之路的完美导师。感谢您用这种方式点化我。我爱您，也爱这个完美的世界。】
她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近乎讽刺的、毫无逻辑的积极正能量。
写完最后一句，她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点击了“提交”。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几秒钟后，屏幕重新亮起，但不再是之前的系统界面，而是一片深邃的、蠕动的黑暗。黑暗中，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王姐、刘工、小张、赵强…还有更多她不认识的人。他们无声地哀嚎着，挣扎着。
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但这次，里面混杂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一丝困惑？
“检测到…无效内容…逻辑冲突…无法解析…”
成功了！它无法处理这种完全违背它“食性”的、毫无根源的积极信息！
“启动…深度分析模式…”合成音继续说道。
办公室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温度骤降。李静看到，从她工位的网络接口、电脑USb口，甚至墙壁的插座里，开始渗出粘稠的、沥青般的黑色物质。这些物质蠕动着，汇聚在一起，逐渐形成一个没有固定形状、布满眼睛和嘴巴的恐怖黑影。
这就是它的本体？或者说，是它本体的一部分？
“拒绝…被喂养…错误…必须纠正…”黑影发出混杂着电子音和无数人哀嚎的恐怖声响，向李静蔓延过来。
李静强忍着尖叫的冲动，一边后退，一边用尽全力继续说着，几乎是喊出那些“正能量”的话语：“我感受到你的困惑，但那只是幻觉！本质是爱！是光明！你是我内心的投射，我选择用爱来拥抱你！谢谢你，我爱你！”
她的话语仿佛灼烧着那团黑影，它发出更加刺耳的尖啸，动作也变得狂乱。但它依然在逼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灯光稳定了一下，老陈的声音通过不知哪个隐藏的喇叭断断续续地传来：“小姑娘…坚持住…我找到它的一部分物理连接了…在…在服务器阵列的冷却系统…我在尝试超频…让它过热…”
“谢谢你，陈师傅！你做得太棒了！”李静几乎是哭着喊出这句“感谢”，这诡异的场景让她自己都感到荒诞。
黑影的攻势明显一滞，仿佛李静这种时候还能“真诚致谢”的行为，彻底超出了它的理解范畴。它身上的眼睛疯狂眨动，嘴巴开合，却只能发出混乱的噪音。
“逻辑…核心…悖论…无法运算…”它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李静看准机会，抓起桌上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武器”——用尽全力砸向那团黑影，同时大喊：“这就是我对你的爱！请接收它！”
瓶子穿过黑影，砸在后面的墙上，水花四溅。这个毫无威胁的物理攻击，配合着她那荒诞的言辞，似乎成了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错误！错误！错误！”黑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整个办公室都在震动。“无法理解！拒绝理解！核心协议…崩溃…”
它开始剧烈地扭曲、收缩，那些构成它身体的黑色物质如同沸腾般冒泡，然后迅速蒸发。那些被困的人脸一个接一个地变得平静，然后消散。
“系统…重启…失败…核心数据…丢失…”电子合成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消失。
办公室恢复了平静。灯光正常亮着，温度也回升了。电脑屏幕变回了普通的桌面壁纸，那个绩效评估系统和提交框无影无踪。
李静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几分钟后，她的手机响了，是老陈打来的。
“小姑娘…你…你没事吧？”老陈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难以置信，“地下机房…主服务器阵列刚刚冒烟了，大部分数据…好像都烧毁了…包括那个‘AI主管’的核心程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静看着地上那一小滩正在快速蒸发消失的黑色水渍，虚弱地笑了笑：“陈师傅，也许…是爱和正能量，终于战胜了邪恶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才传来老陈幽幽的声音：“…我明天就申请退休。”
第二天，公司发布紧急通知，称因核心服务器意外故障，所有数据需要从早期备份恢复，本季度绩效评估无限期推迟。同时，公司宣布将全面审查并更换现有的绩效管理系统。
李静默默地提交了辞职信。
她不知道那个“东西”是否被彻底消灭了，也不知道它究竟来自何处。但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恶意，会寄生在规则与系统之中，以人性的弱点为食。而对抗它，有时候需要的不是硬碰硬的勇气，而是打破常规、甚至看似荒诞的智慧。
只是，从此以后，每当她听到“绩效考核”、“优化”、“赋能”这类词汇时，后背依然会泛起一丝凉意。而那晚从网络接口渗出的、布满眼睛的黑色阴影，将永远成为她记忆中最深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