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强在医院守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王大海彻底脱离危险、转入普通病房，他才拉住刚从宿舍赶过来的小波，细细交待了照料事项——
叮嘱他按时给父亲擦身、留意输液情况，又说厂里领导已经来过、医药费会按工伤报销，让孩子放宽心。
话音刚落，他便抓起外套匆匆往楼下跑，心里记挂着桃花，一刻也不敢耽搁。
赶到桃花所在的医院时，他连口气都没喘匀，径直冲进病房。
桃花刚从浅眠中睁开眼，就撞进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眸子——
王国强站在床前，脸色蜡黄，下巴上的青茬又密了些，眼底的疲惫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压得人难受。
不过一天未见，他竟憔悴成了这副模样，桃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原本哽在喉咙里的怨怼，瞬间淡了大半。
“大海怎么样了？”她率先开口，语气柔缓得连自己都没察觉。
“他没事了，已经转入普通病房。”
王国强的声音带着难掩的虚弱，沙哑得厉害，“我让小波在那儿守着，厂里领导也去看过了，后续的事会妥善处理，你别担心。”
“你累了吧。”桃花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眼神不自觉软了下来，伸手想碰他的脸，又堪堪收回！
“桃花，对不起。”王国强却突然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愧疚，“是我没照顾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罪。”
“不是你的错。”桃花别过脸，睫毛上瞬间凝满了泪珠，“是我的大意，是我没察觉自己怀了孕，还乱吃药、瞎生气……”
话没说完，泪水便再次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
王国强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眼泪，指腹带着粗糙的温度，动作却轻柔得怕碰碎了她：“不是你的错，别怨自己。”
“就是我！”桃花猛地提高声音，又迅速低落下去，带着破碎的哭腔，“是我信了大海的话，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能生了，才这么不注意……是我把他害死了！也许……也许他本来就不该来这个世界，不该投胎到我这里受苦……”
“桃花！”王国强喉结滚动，眼眶通红地看着她，心里像被钝刀反复切割，疼得快要碎了，“别这么说。”
桃花终于转过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眼神里翻涌着迷茫、痛苦与不甘：“国强，你说……这是不是命？明明大海当年说得那么肯定，说我不能生了，可他却来了，偏偏我又留不住他……”
她的声音里满是对命运的控诉，更藏着深深的无力，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王国强一时语塞，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找不到一句能真正安慰她的话。
命运的捉弄、王大海的隐瞒、两人之间的误会，还有这突如其来的失去，桩桩件件都像重锤，砸得人喘不过气。
他只能紧紧攥着她的手，用掌心的温度传递着自己的陪伴，一遍遍地说：“不是命，是我们都太傻了……”
桃花重新闭上了眼睛，泪水依旧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失去孩子的痛、大海重伤的忧，还有被王大海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真相——那个关于生育的谎言，像三座大山压在她身上，让她窒息。
她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信任身边的人，能不能再拾起对生活的希望。
病房里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夹杂着桃花压抑的啜泣。
王国强守在床前，寸步不离，偶尔起身给她掖掖被角，或是倒一杯温水放在床头，动作轻得怕惊扰了她。
他知道，现在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唯有陪着她，等她慢慢消化这份痛苦，等她愿意重新面对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桃花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呼吸也变得平稳。
王国强以为她睡着了，正想悄悄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腿脚，却听见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国强，你说……大海为什么要骗我？”
王国强的动作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他其实也想不通，王大海为什么要编造那样的谎言，让桃花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遗憾与枷锁。
他沉吟片刻，声音低沉：“或许……他是怕你再受生孩子的罪？当年你难产大出血，他大概是吓怕了。”
“怕我受罪？”桃花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满是悲凉，“可他有没有想过，我多想再拥有一个孩子？这些年，我看着别人抱着孩子，心里有多羡慕，他知道吗？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用一个谎言困住我这么多年？”
她的话像针一样扎在王国强心上，他想起这些年桃花偶尔流露出的落寞，想起她对邻居家孩子的温柔，原来那些背后，都藏着这样的遗憾。
他握紧她的手，语气坚定：“等你好了，等大海也康复了，我们去问他。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该给你一个交代。”
桃花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不解，还有一丝对真相的渴求。
王国强知道，解开这个心结，或许是桃花走出痛苦的第一步。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先好好养身体，其他的事，先别想。”
桃花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迷茫，有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