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食失败后的第一个清晨，餐车推进房间时，墨涵正坐在飘窗上。他没像往常那样盯着窗外，只是保持着抱膝的姿势，背脊绷得笔直，晨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却毫无血色的轮廓。佣人将温热的小米粥和小笼包摆在茶几上，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墨先生，早餐好了”，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李佑铭跟着走进来，手里把玩着最新款的智能手机，金属机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听说你手机坏了，给你换了个新的。”他将手机放在餐盘旁，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激活界面。墨涵的目光扫过手机，又迅速移开，落在飘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上，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尝尝这个小笼包，城南老字号的，特意让司机去买的。”李佑铭拉开椅子坐下，亲自用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墨涵碗里。热气氤氲着散开，带着鲜美的肉香，是墨涵以前和母亲逛庙会时最爱吃的味道。可他只是拿起勺子，机械地舀起粥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缓慢而僵硬，眼神空洞得像蒙了一层雾，对碗里的小笼包视若无睹。
接下来的几天，李佑铭开始用各种方式“讨好”他。限量版的球鞋被摆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鞋盒上的logo闪着昂贵的光芒；定制的羊绒衫挂在衣架上，标签上的价格足以抵得上墨涵半年的生活费；甚至连他随口提过一次的绝版诗集，都被精装成册放在床头柜上。可这些东西，墨涵碰都没碰过——球鞋始终在鞋盒里，羊绒衫连标签都没拆，诗集的塑封完好如初。
李佑铭起初觉得这样的清净挺好。没有哭闹，没有反抗，墨涵像个精致的木偶，安静地待在他划定的范围内，符合他对“所有物”的期待。可当他拿着刚买的球星签名照走进房间时，看到墨涵依旧坐在飘窗上，连头都没回一下，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
“这是你高中时喜欢的球星亲笔签名。”李佑铭将照片放在墨涵面前的窗台上，指尖刻意碰了碰他的手背。墨涵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缓缓将手缩回去，依旧望着窗外修剪整齐的冬青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任何回应。李佑铭的手指悬在半空，脸色沉了沉，第一次觉得这房间的寂静，比之前墨涵的哭闹更令人烦躁。
他开始尝试激怒墨涵。晚餐时，他故意当着墨涵的面打电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方听清：“对，就是墨教授家的那个孩子，听说最近跟家里断了联系，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墨涵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心里掠过一丝快意，继续说道，“墨教授夫妇还到处问呢，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墨涵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阳光透过窗玻璃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迅速泛起的红意，可他只是将筷子放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那瞬间的脆弱稍纵即逝，很快又被一层冰冷的沉默覆盖。李佑铭挂了电话，看着他毫无波澜的侧脸，心里的烦躁更甚——他宁愿墨涵像上次那样哭着反抗，也不愿面对这种彻底的无视。
“别装死。”李佑铭伸手，捏住墨涵的下巴强迫他转头，“我在跟你说话，听见没有？”墨涵的眼神空洞地掠过他的脸，没有憎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的人只是空气。这种眼神彻底激怒了李佑铭，他猛地站起身，将一件包装精美的西装摔在墨涵面前：“穿上，跟我去看电影。”
墨涵没有动。李佑铭的耐心彻底耗尽，他一把将墨涵从椅子上拉起来，力道大得让墨涵踉跄了一下。“穿不穿？”他的声音带着威胁的怒意。墨涵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拿起西装，开始笨拙地解自己的衣扣。他的动作很慢，手指有些颤抖，却没有丝毫反抗，像一个被提线的木偶，顺从得令人心悸。
别墅的私人影院装修得极尽奢华，真皮沙发宽大柔软，巨幕上正播放着最新的科幻大片，音效震撼得让整个房间都在轻微震动。李佑铭坐在中间的位置，将一杯可乐放在墨涵手边，自己靠在沙发上观影。可他看了没几分钟，就发现墨涵根本没看屏幕——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前方的虚空处，屏幕上闪烁的光影映在他脸上，却没在他眼底留下任何痕迹。
“好看吗？”李佑铭故意问。墨涵没有回答，甚至没转头看他。李佑铭伸手，想将他的脸转向屏幕，可指尖刚碰到他的脸颊，墨涵就像被烫到一样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触碰。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李佑铭愣了一下——他以为墨涵已经彻底麻木，却没想到他还在无声地抗拒。
整个观影过程中，墨涵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可乐没动，爆米花没碰，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巨幕上的剧情跌宕起伏，飞船爆炸的火光、主角的呐喊，都没能让他有丝毫反应。他像一尊被安放在沙发上的雕像，精致却没有灵魂，只有偶尔颤动的睫毛，证明他还活着。
李佑铭终于坐不住了。他猛地按下遥控器，电影戛然而止，巨幕瞬间变黑，只剩下音响里残留的电流声。黑暗中，屏幕的反光刚好映出墨涵的侧脸——线条柔和，脸色苍白，嘴角紧抿着，没有任何表情。李佑铭盯着那张脸，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他用过威胁，用家人拿捏他的软肋；用过讨好，用昂贵的物质诱惑他；甚至用过强制，逼他顺从自己的意愿。可墨涵用沉默筑起了一堵墙，柔软却坚不可摧，将他所有的手段都隔绝在外。他能控制墨涵的身体，能将他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却无法让他有丝毫回应，无法真正掌控他的灵魂。
“你到底想怎么样？”李佑铭的声音打破了黑暗的寂静，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墨涵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落在李佑铭脸上。那眼神依旧空洞，却在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像黑暗中微弱的光，顽固地不肯熄灭。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佑铭。黑暗中，两人的目光在屏幕的反光中交汇，一方带着挫败和烦躁，一方带着沉默和倔强。李佑铭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第一次真正看清墨涵——这个看似脆弱的少年，骨子里藏着一股惊人的韧性，而这股韧性，正用最无声的方式，一点点瓦解他的掌控欲。
良久，墨涵缓缓移开目光，重新望向黑暗的虚空。李佑铭没有再说话，只是靠在沙发上，看着屏幕上墨涵模糊的倒影。他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第一次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