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透过“云麓秘境”顶楼巨大的落地窗，漫洒进空旷的客厅，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柔和的光影。新家还没有完全布置妥当，一些箱子堆在角落，但主要的家具已经就位，尤其是那张苏婉清精心挑选的、足够容纳六人却注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坐三个人的实木餐桌，此刻正被夕阳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食物在热油中欢快跳跃的“滋啦”声。不同于陈默制造“厨房灾难”时的凝重与狼藉，此刻在灶台前忙碌的苏婉清，动作娴熟而优雅，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她系着素雅的围裙，哼着轻快的小调，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食欲大动的饭菜香——是红烧肉的咸香，是清蒸鱼的鲜甜，是炒青菜的清爽……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最朴素也最动人的家的交响乐。
晓晓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在客厅和厨房之间穿梭。她刚刚把自己的儿童椅费力地推到餐桌旁，摆正，又跑去帮妈妈拿筷子，虽然拿得歪歪扭扭，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对她而言，和爸爸妈咪一起在自己漂亮的新家里，围着桌子吃饭，是这一个月来最让她感到安心和幸福的事情。
陈默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处理事务，或是站在阳台进行他那无声的警戒。他换下了一身带着冷硬线条的常服，穿着苏婉清为他买的灰色羊绒家居服，柔软的材质稍稍中和了他眉宇间惯有的凌厉。他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看着女儿像个小陀螺般欢快地跑动。
这幅画面，比他看过的任何绝密星图都更让他心潮起伏。那饭菜的香气，那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那母女俩轻快的交谈和笑声……这一切，就是他过去十年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里，靠着回忆和想象才能触摸到的、遥不可及的梦。
如今，梦成了现实。
“爸爸，开饭啦！”晓晓跑过来，拉住陈默的手，将他往餐桌边拽。
苏婉清端出最后一道汤，热气氤氲着她温柔的笑脸：“好了，快洗手坐下。”
一家三口，终于围坐在了属于他们的餐桌旁。桌上摆着简单的四菜一汤：色泽红亮的红烧肉，翠绿欲滴的清炒菜心，鲜嫩饱满的清蒸鲈鱼，金黄诱人的虾仁炒蛋，还有一盆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都是家常菜，却散发着无比诱人的气息。
晓晓迫不及待地拿起她的小勺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满桌的菜肴，小嘴甜甜地说：“妈妈做的饭最香了！”
苏婉清笑着给她夹了一块没有刺的鱼肉，又自然地给陈默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好久没正经下厨了，可能手生了。”
陈默低头，看着碗里那块颤巍巍、裹满酱汁的肉，又抬头看了看目光期待的妻女。他拿起筷子，夹起，送入口中。肉质软烂，肥而不腻，咸甜适中，是记忆中最熟悉、也最魂牵梦绕的味道。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让他几乎无法咀嚼。他强迫自己咽下，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用压抑着汹涌情绪的声音低哑地回答：“很好。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苏婉清的眼底瞬间漫上了水汽。她连忙低下头，掩饰性地给晓晓舀汤。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却又充满了某种沉重而饱满的情绪。晓晓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苏婉清温柔地回应，偶尔给陈默夹菜。陈默话很少，只是默默地吃着，将妻子夹来的菜一点不剩地吃完。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的利落，却不再冰冷，而是在这温暖的灯光和饭菜香气里，染上了人间烟火的温度。
他听着女儿稚嫩的话语，看着妻子温柔的笑脸，感受着口中熟悉的味道，只觉得胸腔里那颗习惯了冰冷和计算的心脏，正被一种陌生而滚烫的暖流一遍遍冲刷、浸泡。这感觉，比成功启动“天穹”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满足。
原来，踏遍星河，所求的，不过是一盏为自己而亮的灯，一桌等自己回家的饭，和灯下、桌旁，自己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爸爸，”晓晓吃饱了，放下小勺子，忽然看着陈默，很认真地问，“我们以后，每天都能这样一起吃饭吗？”
小女孩的问题，天真而直接，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饭桌上温馨的泡沫。
苏婉清夹菜的动作顿住了，她也看向陈默，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盼。
陈默迎上女儿纯净的、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渴望的目光，又对上妻子那努力掩饰却依旧泄露了心事的眼神。他知道，他无法给出一个百分之百的承诺。他的身份，他的责任，注定了他无法像普通父亲那样，朝九晚五，日日相伴。
但是——
他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目光郑重地扫过妻子和女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仿佛誓言般的坚定：
“只要爸爸在家，就一定陪晓晓和妈妈一起吃饭。”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爸爸不在，也会尽快回来。”
他没有欺骗，给出了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承诺。
晓晓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用力点了点头：“嗯！拉钩！”
陈默看着女儿伸出的小手指，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他那双习惯了握笔、操控精密仪器的手，有些笨拙地，却也极其郑重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指，与女儿那软绵绵的小手指，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晓晓奶声奶气地念着，完成了这个在她心中无比神圣的仪式。
苏婉清看着这一幕，看着丈夫那笨拙却认真的动作，看着女儿心满意足的笑脸，一直悬着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落点。她知道，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
饭后，陈默主动起身收拾碗筷。苏婉清想接手，却被他用眼神阻止。他动作依旧不算熟练，甚至显得有些僵硬，但他坚持将碗碟一个个放入洗碗机，擦拭干净餐桌。
苏婉清没有坚持，她牵着晓晓，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夜幕已然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与天际遥远的真正星光交相辉映。
陈默收拾完毕，也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在她们身后，伸出双臂，将妻女一同拥入怀中。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这一刻，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这一顿久违的、普通的团圆饭，像一块坚实的基石，牢牢地奠定了这个新家温暖而坚实的底色。它宣告着，分离的时代已经过去，相伴的岁月，正缓缓拉开序幕。
而对陈默而言，这顿饭，这窗前的相拥，就是他未来无论面对何等腥风血雨、艰难抉择时，心底最柔软、也最坚不可摧的支撑。
他所守护的国，与他所守护的家，在这一刻，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