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回地火工坊,苦熬已久的匠师们面露复杂之色。既有被理解的欣慰,更有如山压顶的压力。炉火熊熊,映照着他们被汗水与灰烬浸染的脸庞,无人言语,只是沉默地再次握紧了工具,将又一批灵材投入那吞吐不定的地火之中。
失败的低沉爆裂声,依旧不时响起,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重锤。
未惊澜端着刚煎好的药回到帐中时,发现君墨轩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呼吸一滞,几乎是扑到榻边,紧紧盯住他的面容。
他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得透明,但那双紧抿的唇似乎松弛了一丝,一直紧蹙的眉宇也仿佛舒展了少许。最明显的是,他周身那始终冰凉的体温,似乎回升了微弱的一丝暖意,虽然依旧远低于常人,却不再是那种令人心骇的冰冷。
未惊澜握住他的手,将微颤的指尖贴在自己脸颊,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暖意,眼眶骤然红了。
“墨轩…”她声音哽咽,“你听到了,对不对?大家都在努力…你也要…再加把劲…”
踏雪似乎也感知到什么,凑过来,用湿润的鼻子轻轻蹭了蹭君墨轩垂落的手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在这弥漫着焦灼与坚持的寒夜里,默默传递着一丝暖意。
而遥远的帝都,一封关于潭州铜官耗用巨万灵材却仅炼出数枚凡品、疑似进展停滞的密报,正被无声地送入重重宫阙之中。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与重复的失败中悄然流逝。地火工坊的炉火成了营地中一道永不熄灭却又令人心情沉重的风景。匠师们的脸庞被烟火熏得黝黑,眼神因长期的专注与失望而显得有些麻木,但他们依旧凭借着惊人的毅力与对命令的绝对服从,重复着枯燥而代价高昂的工序。
未惊澜的心如同被反复煎熬。一方面,她为君墨轩的状况忧心不已,他沉睡的时间远比上一次更长,气息虽平稳,却微弱得让人害怕,那缕盘踞在他神魂深处的冰冷,仿佛也因他的极度虚弱而更加难以驱散。玄昉大师每日都会来,佛光温养之下,也只能勉强维持现状。另一方面,工坊那边巨大的投入与微乎其微的产出,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知情人心头。
收集鸡血红的小玉盒里,又缓慢地增加了两三枚。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不规则的血滴,有的表面带有天然的细碎纹路,最大的也不过拇指指甲盖大小,最小的仅如米粒。它们安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散发着温和却有限的热度与红光,如同风中残烛,虽能驱散一小片黑暗,却无法照亮整个长夜。它们依旧是凡器,未能跨越那一道天堑般的界限,生出真正的破邪灵性。
王晙将军看着那寥寥数枚、耗费了足以装备一支精兵的资源才换来的鸡血红,眉头锁成了深深的“川”字。他知道这东西有用,对阵那些阴邪之物时或许能起到奇效,但这点数量,恐怕连给一支精锐小队配备都不够。
这种凡器更不可能拿来镇三山五岳的神器,皇命难违啊。是继续投入这仿佛无底洞般的烧造,还是及时止损?这个抉择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这一日,未惊澜照例为君墨轩擦拭手臂,却发现他指尖的冰凉似乎比往日更甚一层,甚至连那微弱的本命琉璃火都感知不到了。她心中猛地一慌,急忙再次催动自身真元渡过去,却发现收效甚微,那寒意仿佛源自灵魂最深处,抗拒着外来的温暖。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想起君墨轩昏迷前那句“冷”,想起那冰冷古老的凝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的目光猛地落在一直被她紧紧攥在掌心、甚至染上了她体温的那枚家传玉佩上。那个早已生根的念头疯狂滋长——器为形,愿为神!
她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沉沦在那片冰冷的黑暗里。
未惊澜深吸一口气,将玉佩轻轻放在君墨轩的心口,然后双手覆之上方,闭上了眼睛。她不再试图用真元去冲击那冰冷的壁垒,而是凝聚起全部的心神,将所有担忧、祈愿、以及内心深处最纯粹温暖的意念,毫无保留地、轻柔地灌注其中。
她想起他的坚韧,他的担当,他于危难中挺身而出的身影;她想起他偶尔流露的温和笑意,想起他紧握她手时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力量……点点滴滴,化作最真挚的祝愿,如同涓涓暖流,透过那枚冰凉的玉佩,试图涌入他的心间。
这不是功法,不是术法,只是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情感传递。
时间一点点过去,未惊澜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种心神的极度凝聚比消耗真元更加疲惫。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
她覆着的手心下,那枚始终冰凉的玉佩,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轻轻动了一下。不,或许不是动,而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到极致的暖意,从中渗透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直安静趴着的黑犬踏雪忽然竖起了耳朵,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君墨轩的心口位置,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带着疑惑却又有一丝安心的呜咽声。
几乎是同一瞬间,远在空间裂隙中艰难维持通道的未云裳,猛地睁开双眸,清冷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波动,她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心口,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极其微弱却同源的气息牵动。
现实世界中,正准备进行晚课诵经的妙法大师,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似有所感地望向君墨轩营帐的方向,低声道:“善哉……心灯一脉,终是不绝。”
东海之滨,虞渊静大师指尖悬着一枚棋子,久久未落,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愿力……最是莫测。”
而未惊澜,她并未感知到那些遥远的波动,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之下。那丝微弱的暖意虽稍纵即逝,却像划破厚重乌云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她几乎沉沦的心湖。
她猛地睁开眼,泪水无声滑落,却带着无比的欣喜与希望。
她找到了!或许不是正确的方法,但一定是有用的方向!
她更加坚定地握紧了玉佩,再次闭上眼睛,将更加澎湃温暖的愿力与意念,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
帐外,地火工坊的炉火依旧在燃烧,失败仍在继续。但在这安静的营帐内,一缕以执念与祈愿为燃料的微弱心火,已然悄然点燃,试图对抗那无尽的灵魂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