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画得很慢,很专注,仿佛真的只是在纸上进行某种抽象的思维游戏。但脑海里,风暴正在成形。
张老师去龙山,绝不仅仅是怀旧或泛泛的学术调研。他是有备而去,目标直指赵家发迹的源头——龙腾矿业。他重点查阅股权变更和与“鑫达贸易”的合同账目,说明他怀疑这里存在利益输送、非法交易或者更隐蔽的资产转移通道。鑫达贸易这个早已注销的南方公司,很可能就是早期用来洗钱或处理“特殊货物”的白手套之一。
而“矿石购销合同”的编号“甲-023”,如果与东海港的“标记”存在某种联系或演变规律,那就意味着赵家的犯罪网络有着一套延续多年、不断升级但核心逻辑不变的内部密码系统!这不仅能串联起过去和现在的罪行,甚至可能借此推断出他们当前使用的其他代号、账户或联系人。
红山镇之行更是关键。张老师去那里找谁?最大的可能,是找那些被时代遗忘、却可能掌握着龙腾矿业真实内幕的“老人”。老矿工?当年被迫贱卖资产的原乡镇企业主?甚至是某些良心未泯、被迫同流合污后隐姓埋名的知情者?这些人,因为远离权力中心,反而可能侥幸存活,并且保留了某些赵家以为早已湮灭的证据或记忆。
李正停下笔,看着纸上那些抽象的符号。他感到一种混合着激动和沉重的颤栗。如果这个推演方向正确,那么调查的突破口,或许不在省城,不在港口,而在龙山那些布满灰尘的档案柜里,在红山镇那些沉默寡言的老人们心中。
陈明他们会想到这一点吗?或许会。但他们没有李正对龙山的深刻了解,没有那种浸入式的、对当地人际网络和历史纠葛的直觉。这是李正独一无二的价值。
下午,陈明果然来了。这次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比之前更加严肃。
“李市长,你的想法小张转达了。”陈明坐下,开门见山,“关于‘标记’可能与旧合同编号关联,以及‘鑫达贸易’可能是早期关键节点的推测,很有见地。我们技术组正在尝试对已掌握的零星‘标记’信息和龙腾矿业历史合同编号进行模式比对,但这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有结果。”
他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一张图片,转向李正:“不过,红山镇那边,我们有了一点发现。”
图片上是一张有些模糊的翻拍照片,像是一张老式的集体合影,背景是红山镇老矿区的办公楼,上面的人像很小,面孔模糊。陈明用手指放大其中一角,那里有一个被红圈标记出来的、站在边缘的瘦高个男人,穿着九十年代常见的中山装,戴着眼镜。
“这个人,叫吴建国,原龙腾矿业筹建处的技术员,后来在矿上干了几年,九十年代中期就离开了红山镇,据说去了南方。张伟民同志到达红山镇当天下午,有人看到他在镇子东头的老茶馆,与一个外形类似吴建国的老人单独坐了将近一个小时。茶馆老板回忆,两人说话声音很低,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个老人在说,张同志听得很认真,还做了笔记。”
吴建国?李正迅速搜索记忆。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但很模糊。龙腾矿业当年技术人员不少,吴建国似乎不是什么核心人物。
“这个吴建国,现在在哪里?”李正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陈明眉头紧锁,“我们查到他的户籍早已迁出龙山,迁往地是邻省一个县级市,但当地反馈查无此人。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张伟民同志见过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红山镇出现过。我们怀疑,张同志从他那里得到了某些关键信息,而吴建国本人,很可能因为这次会面,已经遭遇不测,或者被严密控制起来了。”
又一个可能因知情而消失的人!李正的心揪紧了。张老师,您到底问出了什么?
“照片是哪里来的?”李正看着那张模糊的合影。
“红山镇老矿办留存的工作照,我们的人费了不少劲找到的。吴建国在矿上时间不长,留下的影像资料很少。”陈明关掉图片,“李市长,你当年在龙山工作,对龙腾矿业的技术人员,尤其是早期参与筹建、后来非正常离开的人,有没有印象?吴建国这个名字,或者类似背景的人?”
李正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龙腾矿业……技术人员……八十年代离开……画面纷至沓来,大多是赵家那些嚣张跋扈的管理层和打手,技术人员的面孔反而模糊。但有一个画面逐渐清晰:有一次他带队检查矿山安全,遇到一个戴着眼镜、正在对着一张图纸跟工头低声争执的技术员,那人看起来有些书生气,说话条理清晰,但明显不被工头放在眼里。当时他好像听旁边人随口提了一句,“这是以前筹建的吴工,老资格了,就是太较真,混不开。”
“有点印象,”李正睁开眼,“好像是个比较耿直、认死理的技术员,在矿上不太得志。但具体知道些什么,不清楚。”
陈明点点头,记录下来。“还有,你上次提到的,关于龙腾矿业早期可能就存在走私或其他非法活动的问题。我们调阅了当年龙山县公安局,特别是你主管经侦时期的部分案卷副本。”
李正精神一振。
“我们发现,”陈明的声音压低了些,“在1982年到1984年,也就是龙腾矿业快速扩张的时期,龙山县及周边地区,记录在案的、涉及贵重有色金属(如钨、锡、稀土)和部分稀缺非金属矿产的盗窃、非法收购、运输案件,发案率有异常升高,虽然大部分最终未能查实具体流向,但有多起零星案件的线索,曾隐约指向龙腾矿业的外围人员和车辆,只是缺乏直接证据,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