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脆响,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跳了一下。
“你给我消停点!”
顾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球里迸出火星,死死钉在李桂花脸上。
他厉声喝道:“你去干什么?去给孩子们丢人现眼吗?!”
“他们是去上学,去干正经事的!不是让你跟着去城里当老封君享福的!”
“一把年纪了,就不能安分在家里待着?非要出去给孩子添乱?!”
顾老汉这通前所未有的爆发,让李桂花彻底懵了。
她在这个家里横行霸道了一辈子,却唯独怵这个闷声不响的老伴。
她张了张嘴,想撒泼,想辩解。
可对上顾老汉那双要吃人的眼睛,她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赵美兰的视线在公公身上停顿了一瞬,闪过一丝讶异。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一向和稀泥的老头子,在关键时候,脑子居然这么清楚。
看来,顾建国那对夫妻给二老带来的麻烦,已经成了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初见成效了。
她对顾老汉,总算多了几分认可。
赵美兰没再多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厚得惊人的信封。
她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塞进了顾老汉布满老茧的手里。
“爸,这是二百块钱。”
二百!
这个数字,让李桂花和院墙外所有竖着耳朵的邻居,眼睛瞬间烧得通红。
“您和妈留着,扯几尺布做身新衣裳。”
赵美兰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千钧。
“以后,你们的生活,就让建国两口子负责。他们每个月会给你们二十块生活费。三节四礼,我们能回来就回来,不能回来,礼也会托人捎回来的。”
“要是钱不够花,或者他们有哪里做得不好,回头把鹏城的电话告诉您,您去大队部给我们打电话。”
这几句话,滴水不漏。
既给了钱,全了面子上的孝心。
又把“监督权”这把刀,稳稳交到了顾老汉手上,让他去拿捏顾建国和小儿媳。
更把丑话说在明处:有事,先找你们的小儿子,别越级来烦我。
顾老汉捏着手里那厚厚一沓大团结,指尖都在发颤。
那沉甸甸的分量,几乎要把他的手腕压垮。
他活了快一辈子,别说摸,连一次性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了一眼赵美兰。
这个儿媳妇,心思比海深,手段比钢硬。
他彻底明白了。
这个家,早就不姓顾了。
从今天起,这个家,姓赵。
“……我晓得了。”他声音干涩,把那沓钱死死揣进怀里,胸口一阵滚烫。
李桂花的心尖都在滴血,疯了一样伸手就去抢:“老头子!钱给我!我来收着!”
“滚!”
顾老汉一把打开她的手,眼睛瞪得滚圆。
“钱在我这!从今往后,这个家,我说了算!”
“你要是再敢给我作妖,一分钱你也别想摸到!”
被二百块钱壮了胆的顾老汉,平生第一次,在这个家里,展露出了绝对的权威。
李桂花彻底傻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撒泼耍横了一辈子,到老了,竟然被老顾头给治得服服帖帖。
赵美兰看着这出闹剧,唇角无声扬起。
治不了你这个人,还治不了你的钱袋子?
她清了清嗓子。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的嘈杂瞬间静止,清晰地传到外面每一个村民的耳中。
“各位乡亲!”
“为了庆祝孩子们考上大学,光耀门楣,我今天在村口摆了几桌流水席!”
“还请了一台拖拉机,带孩子们去祖坟上香,告慰祖宗!”
“一会儿,大家都来喝杯喜酒,沾沾喜气!”
这话一出,整个顾家村,彻底炸了。
坐小轿车荣归!
用拖拉机上坟!
还要摆全村的流水席!
这排场!这手笔!
旧社会的大地主,也不过如此吧!
这个赵美兰,她不是回来探亲的。
她是要在顾家村,给自己立一座谁也推不倒的丰碑!
赵美兰说到做到。
她花钱请村长出面张罗,就在村里最开阔的打谷场上,支起了七八张大圆桌。
又从镇上请来最好的厨子,拉来一整头猪,几十只鸡鸭。
那架势,比过年还要隆重十倍。
整个村子,都飘荡着一股霸道的肉香和沸腾的喜气。
开席之前,是祭祖。
一辆崭新的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到顾家老宅门口,车斗里铺着干净的稻草。
赵美兰让三个孩子都坐上车斗,自己则坐上驾驶位旁边。
她那副指点江山的气派,让所有村民都看呆了。
拖拉机一路轰鸣着朝村后的祖坟山开去,后面跟着黑压压一大群看热闹的村民,那阵仗,像是去朝圣。
到了顾家祖坟前,坟前的杂草早已被清理干净,摆上了丰盛得令人咋舌的祭品。
赵美兰点上香,递给三个孩子,让他们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她自己也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她的声音洪亮,在山坡上激起回响,半个村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顾家的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顾建军之妻赵氏美兰,携孙辈晚秋、林深、卫国,前来叩拜!”
“今有长孙女顾晚秋,金榜题名,考入京城水木大学!为我顾家光耀门楣!”
“长孙顾林深,次孙顾卫国,亦品学兼优,同赴京城,入水木附中就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我顾家一门,出了三个天之骄子!此乃祖宗庇佑,家门大幸!今日特来告慰先祖,愿我顾家,从此文运昌盛,代代出英才!”
她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每一个字都砸在村民们的心坎上。
周围的人,听得是心潮澎湃,眼睛里全是红果果的羡慕。
顾晚秋和顾卫国跪在地上,听着母亲的话,胸腔里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豪。
只有顾林深,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知道,母亲这番惊天动地的表演,不是给地下的祖宗看的。
是给身后那些活着的村民看的。
她是在用这种最传统,也最有效的方式,为顾家的成功,进行一次最权威的认证。
她要让所有人都相信,顾家的崛起,是天命所归,是祖宗显灵。
从此以后,顾家在村里的地位,将牢不可破。
祭祖完毕,流水席正式开始。
赵美兰成了全场的绝对核心。
村长端着酒杯,满脸红光地第一个冲上来:“美兰呐,你可真是我们村的骄傲!我们村几百年,就出了晚秋这一个水木大学生!我代表全村,敬你一杯!”
“美兰,你这孩子是怎么教的?天神下凡吧!也教教我们呗!”
“林深,卫国,以后到了京城,当了大官,可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些乡里乡亲啊!”
恭维声,赞美声,潮水般涌来。
那些曾经在背后说赵美兰是“恶毒后妈”,说顾晚秋、顾林深是“没娘的野种”的长舌妇们,此刻也挤破了头,端着酒杯,脸上笑得比花还灿烂。
那亲热劲儿,比对自家亲姐妹还亲。
“美兰,我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你看,这不就应验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