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了一圈大排档内，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此刻却满眼怀疑和警惕的面孔。
“众位兄弟，”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清晰的传遍了整个寂静的空间，“对不起，之前，我确实是一名差佬，是黄志诚派到义哥身边做卧底的。”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哗然，几个人手里的酒瓶握得更紧了。
“但是我陈永仁，对灯火发誓，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义哥，对不起和义，对不起在座任何一位兄弟的事！”
“而且就在刚才，我已经辞职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泛起血丝。
“因为给那些差佬做卧底，我每天都睡不着觉！我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他们把我当成用完就扔的工具，嘴上说着正义，背地里干的却是比谁都脏的勾当！”
“我女朋友怀孕了，我要当爸爸了！我不想我的孩子以后跟我一样，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能告诉别人！”
“在警局，我只是一个编号。但在和义，你们把我当兄弟！义哥把我当人看！”
“所以，这个差佬，老子不干了！”
陈永仁眼中泛起泪光，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却吼出了最后的宣言。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差佬陈永仁，只有和义的陈永仁！”
说完，他仰起头，将杯中满满的烈酒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混杂着泪水，但他毫不在意。
他知道，这一杯酒，将决定他今后在和义的命运。
然而，当他放下酒杯，大排档内，仍旧是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眼神里满是怀疑和审视，但没有人说话。
他们在等。
等那个真正有资格做决定的人开口。
大排档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啪啪。”
“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听着格外响。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张承义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缓缓的站起身，一边鼓掌，一边走到了陈永仁的身边。
他走过去，重重的拍了拍陈永仁的肩膀，顺势搂住，像是介绍自己的好兄弟一样，对着全场几十号人，大声喊道：
“阿仁是卧底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这话一出，大排档里瞬间炸开了锅，一片嘈杂。
但张承义没理会众人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慢悠悠的说：
“而且我还劝他不要辞职，继续做下去。”
“为什么？”
“多拿一份鬼佬的薪水，来养老婆孩子，不好吗？”
这句近乎调侃的话，让在场所有神经紧绷的和义兄弟们，脑子都停转了半秒。
飞全、骆小牛、乌蝇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
义哥……知道他是卧底？还劝他别辞职？
这是什么路数？
而单海生、高秋、阿丈三个人，更是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他们大脑一片空白，灰狗塞进口袋的纸条，此刻好像在发烫，烫的单海生心里发慌。
张承义环视全场，看清了每个人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神情变得严肃。
“从我掌管和义以来，我就带兄弟们，揾正行，走正道。“
”不再做粉仔，不再为那些大佬做脏活、累活。”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稳，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传到众人耳朵里。
“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就是想让和义的兄弟们，能抬起胸膛做人。以后回家可以大声跟亲戚邻居讲，自己不是古惑仔，是在安保公司上班，食正行饭的。走在路上，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怕差佬盘查，怕被人从背后捅刀子。”
张承义的声音越来越高，他指着在场的几十个兄弟，继续说道：
“我就是要让你们，让你们的家人，都能过上安稳日子。让你们的孩子可以挺起胸膛告诉同学，我老爸是英雄，不是烂仔。”
“所以，只要是真心想跟着我走正道，真心把和义当成自己家的人，不管他以前是做什么的，是差佬也好，是其他社团的也好，我张承义，都欢迎！”
张承义高高举起酒杯。
“现在，我欢迎，陈永仁，正式加入我们和义！”
这番话，说到了在场所有和义兄弟的心坎里。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曾是街边的烂仔，被家人邻里看不起。
但自从加入了和义安保，一切都变了。
他们穿上干净制服，薪水比以前多了好几倍，在自己负责的街区巡逻时，店铺老板会递来香烟和笑脸，街坊邻里看他们的目光也带着善意和羡慕。
过年回家，亲戚朋友不再冷嘲热讽，反而开始巴结，想让自己帮忙把他们的孩子也介绍进和义。
甚至是争相恐后的给他们介绍女朋友。
这种被人尊重的感觉，他们过去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过。
他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早就觉得自己和外面的古惑仔不一样了。
“义哥说得对！”
“我们是和义仔，又不是烂仔，怕什么差佬！”
“欢迎仁哥！”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接着，欢呼声和掌声响成一片，几乎要把大排档的屋顶掀翻。
“饮杯！”
“饮杯！”
几十号人同时举起酒杯，朝着陈永仁的方向，一饮而尽。
之前那些怀疑和警惕的眼神，现在都变成了认同。
陈永仁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睛有些发热，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这片热烈的气氛中，只有三个人，和这里格格不入。
单海生、高秋、阿丈。
他们三个端着酒杯，机械的跟着众人一起喝彩，但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单海生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一个卧底，就这么被接受了？那自己手里的情报，还有用吗？癫仔义，到底想干什么？
阿丈则在低头思索，他看着那些真心欢呼的兄弟，又看了看身边一脸解脱的陈永仁，心里第一次对自己的任务产生了怀疑。
而高秋，看向陈永仁的眼神里，全是羡慕。
他看到陈永仁放下酒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忧郁，嘴角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真诚笑容。
高秋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准备给未婚妻的戒指。
他忽然在想，如果自己也做出同样的决定，是不是也能像陈永仁一样，得到真正的解脱，不再有那么多心事，可以毫无负担的拥抱新的生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在心里再也压不下去了。
这一夜，就在喧嚣与热烈中过去了。
有人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将会睡一个很久没有过的安稳觉。
但是同样，也有人会因此彻夜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