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午餐，气氛诡异得能让最迟钝的人也脚趾抠地。
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银质餐具闪烁着冰冷的光芒，精致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端坐于主客位的两人，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时苒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的芦笋，眼神飘忽，根本不敢看坐在主位上的克劳德。她心里打了一上午的腹稿，从诚恳道歉到表示会负责（虽然不知道怎么负责），各种说辞翻来覆去演练了无数遍，就等着对方哪怕一个质问或冷漠的眼神，她就能顺势把话倒出来。
但是没想到——
对方也不看她！
克劳德·温特斯，这位平日里气场强大、运筹帷幄的年轻家主，此刻竟像个受气的小男孩似的，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盯着自己盘子里那块被精确切割的鳕鱼，一眼都没往她这边看。
他进食的动作依旧优雅，无可挑剔，但那微微紧绷的下颌线和比平时更显沉默的姿态，无不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
时苒准备了一上午的说辞，仿佛瞬间打了水漂，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哇塞哇塞！ 时苒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呐喊，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在震颤。
时苒向来只被别人强取豪夺，第一次把别人给按住睡了！ 虽然是那该死的、后劲十足的果酒惹的祸，是酒后乱性！但这也太离谱了吧？！
而且对方是谁？是克劳德！是一直以来对她提供庇护、安排学业、举止得体、看起来禁欲又可靠的大好人！他和瑞恩都是在她困境中伸出援手的人（至少表面上是），而自己却对这样的“恩人”做出了如此……如此可怕的事情！
时苒觉得自己真是太坏了，坏透了！她内心被巨大的愧疚淹没，但在这愧疚的波涛底下，竟然还诡异地冒出了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再来一次？！
不怪时苒意志不坚定，实在是对手（？）表现得真的太像个受气包了！
他不说话，不指责，不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瞪她，就只是纯然地低着头，偶尔因为时苒过于专注（且充满罪恶感）的视线打量，而被看得有些害羞地微微红了耳朵！
那抹悄然爬上他耳廓的淡粉，在他那头耀眼金发和冷白皮肤的映衬下，简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一个荒谬的猜测如同闪电般劈中了时苒——对方不会还是个小处男吧？不会从来没谈过对象吧？
罪恶啊！时苒！ 她在心里痛斥自己。
哇塞哇塞，时苒你真的出息了！ 虽然这么想真的很对不起瑞恩，很对不起克劳德他们兄弟俩对自己的帮助，可……可谁能想到，克劳德那一脸禁欲像的皮下，居然……居然这么好欺负啊！
而且！这还是她时苒人生中，第一次主动“欺负”别人！（虽然过程完全没记忆，但结果摆在这里！）这真的很可怕诶！她时苒，那个总是被动承受、躲在角落里的社恐，居然也有支楞起来的一天？！这感觉……复杂得难以言喻。
要知道，在她从小被灌输的观念里（她老家那边绝对是禁止女性离婚的，不然脊梁骨能被戳断），她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认命，被动接受命运（或男人）的安排，坚定（被迫）一世一双人（实际上是没得选）。
现在这情况，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和道德准则。
沉默如同厚重的帷幕笼罩着餐厅。时苒终于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僵局：
“那个……克劳德先生……”
她声音微弱，带着明显的心虚。
“时小姐。”
克劳德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时低沉了些许，他依旧没有抬头，仿佛对着盘子说话，
“关于昨晚……那是一场意外。”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请您不必过于挂怀。”
他终于抬起眼，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看向时苒，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谴责，反而带着一种……努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的、复杂的难堪？
“虽然，”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时苒的直视，耳廓似乎更红了一点，语气带着一种贵族式的、近乎刻板的坦诚，
“我克劳德·温特斯，从涉足过感情经历，自认……清清白白。” （他用了一个极其正式且略带古板的词）
“但是，”
他强调，语速稍微快了一点，
“我真的不在意这些。”
他似乎觉得说服力不够，又补充道，声音更低了：
“虽然……那确实是我的第一次。”
这句话几乎像是含在喉咙里，
“我们温特斯家的兄弟，在某些方面……观念比较保守。祖辈训导，理应将……某些重要的时刻，留予婚后的妻子。”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是，请您相信，我真的不是很在意。”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自己放在桌面上、骨节分明的手，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某种触感，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虽然……今早醒来，发现身上……有些……凌乱的痕迹……想必是昨晚……时小姐您……情绪所致……”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某项艰巨的任务，总结陈词般说道：
“总之，这只是一场意外。您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我真的，不是很在意。”
——结果就是很在意吧？！超级在意的吧？！
时苒几乎要在心里咆哮了！听听这欲盖弥彰的措辞！这层层递进的“虽然……但是……”！这恨不得把“我受了天大委屈但我有贵族修养我不说”刻在脑门上的姿态！这哪里是不在意？这分明是在意到骨子里了！连祖训和“婚后妻子”都搬出来了！
时苒愤然地想，但是她不敢表现出来。 毕竟，这对于老实人时苒来说，简直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想到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她居然对别人耍了流氓！对象还是这样一个身份高贵、看起来冰清玉洁（？）的好人！这真是太可怕、太荒谬了！
面对这样一个看似“破碎”了的、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的“受害者”，她那点因为初次主动而冒出头的、微妙的“支楞”感，瞬间被更汹涌的愧疚和责任感压了下去。
她只敢柔声安慰克劳德，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
“克劳德先生，您……您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喝了酒就……就控制不住自己……我、我会负责的！”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又快又急，说完自己都愣住了，负责？她拿什么负责？
克劳德似乎因为她这句话而微微震动了一下，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惊讶，有一丝极快的流光闪过，但更多的是依旧萦绕不去的、那种被摧折后的脆弱感。
他轻轻摇了摇头，重新低下头，用叉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盘中的食物，低声道：
“时小姐言重了……。”
午餐就在这种一个满腔愧疚拼命安慰，一个“强忍委屈”表示无事的诡异氛围中结束了。
向来被强取豪夺的时苒，今天终于翻车了，还是以加害者的身份，并且看起来是把一个天大的好人给拉下水了。
这可真是太棒了。
时苒看着克劳德起身离开时那依旧显得有些落寞和隐忍的背影，感觉自己肩上的道德枷锁又沉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