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的最后,有一行用红色字体标注的、结论性的警告。
【……我们必须意识到,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能够以一己之力,颠覆主权国家政权的全新物种。任何试图将其定义为传统“公司”或“组织”的尝试,都将是致命的误判。】
总统看着那行字,一股凉意,从脊椎骨,瞬间窜到了天灵盖。他终于明白了。
“……是它。”他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颤抖着说道,“是神话……是陆远……”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沙利文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格外粗重的喘息声。
他们这些自以为站在世界权力之巅的人,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降维打击。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走下楼,检查了一下自家车库里的那把老式霰弹枪和不多的子弹。然后,他回到客厅,在黑暗中,抱着枪,愣愣地坐在沙发上。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相信谁。
他只知道,自己过去所熟悉的那个世界,那个每天开着货车,抱怨着油价和堵车,周末看看球赛,喝喝啤酒的、平凡而又安稳的世界,就在这个普通的、漆黑的夜晚,彻底结束了。
2030年,7月,盛夏,伊甸园,中央控制室。
伊甸园的人工生态系统完美地模拟着地球北半球的盛夏气候,阳光明媚,微风和煦。但在中央控制室里,气氛却与外界的恬静截然不同。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分割成了数十个实时滚动的窗口,共同描绘出一幅混乱的世界图景。一边是美国各大城市街头爆发的、激烈的巷战画面,装甲车在燃烧的建筑间穿行,曳光弹划破夜空;另一边则是全球股市如同心电图般剧烈波动的K线图,恐慌指数的数值被染成了刺眼的血红色。
自从“破晓”计划发动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周。
最初那场摧枯拉朽的闪电战所带来的冲击已经过去,正如安雅·泰勒-乔伊和陆远所预料的那样,美国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经历了短暂的瘫痪后,凭借其深厚的底蕴,开始组织起顽强的抵抗。
由“临时政府”控制的东、西海岸和南部重镇,与忠于华盛顿联邦政府的中西部腹地,形成了一条漫长而不规则的战线。内战,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僵持阶段。
双方在战线上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每一个小镇的得失都伴随着巨大的伤亡。而在看不见的战场上,舆论战和经济战更是进行得如火如荼。“神话传媒”与残存的联邦媒体互相攻讦,指责对方才是国家的叛徒;临时政府发行的新货币“自由元”与旧美元的汇率战,则搅动着全球每一个金融从业者的神经。
陆远很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靠在舒适的躺椅上,面前的悬浮托盘里放着一杯柠檬水和几块刚烤好的曲奇饼干。陆安和陆平两个小家伙正在不远处的地毯上,用乐高积木搭建着他们想象中的“宇宙战舰”,不时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
这幅温馨的家庭画面,与屏幕上那延绵的战火与废墟,构成了一种极其诡异而又和谐的统一。对他而言,这场足以让数亿人命运改变的战争,似乎真的只是一场他亲手开启的、规模比较大的“游戏”而已。
“爸爸,你看,这是我们的旗舰!”陆安举着一个造型奇特的乐高作品,跑到陆远面前献宝。
“很棒,”陆远放下手中的平板,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温和地笑着,“不过,它的机翼这里,如果再加装一个偏导护盾发生器,可能会更稳定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拿起几块积木,娴熟地帮女儿把“旗舰”改造得更加坚固和美观。
就在这时,一个加密通讯的请求,在控制台的一角,无声地闪烁起来。是来自陈静姝的。
陆远安顿好孩子,走到通讯器前,接通了视频。
屏幕上,出现了陈静姝的脸。她应该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职业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陆远还是能从她略显疲惫的眼神和那习惯性抿紧的嘴唇中,看出她最近承受的巨大压力。
“静姝,最近还好吗?”陆远主动开口,语气像是和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打招呼。
“还好,就是有点忙。”陈静姝的脸上露出一丝略带勉强的笑容,“你那边……看起来倒是很清闲。”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陆远身后地毯上散落的玩具。
“孩子放暑假了,总要多陪陪他们。”陆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陈静姝似乎有些犹豫,“就是想跟你聊聊。”
“那就聊聊吧。”
陈静姝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美国那边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混乱。我们国内,现在因为这件事,也是暗流涌动。很多人都没想到,你提前给我的那份预警报告,会精准到这种程度。”
这一个月来,随着美国内战的爆发与僵持,陈静姝在国内的声望,确实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一个月前,在一场仅有最高决策层参与的内部会议上,她提交了那份由陆远提供的、关于“美国内部矛盾激化可能引发的系统性风险”的预警报告。当时,在场的大部分官员,都认为这是危言耸听,甚至有人私下里嘲笑她一个地方干部,不知天高地厚。
但当一个月后,美国的战火真的被点燃时,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一夜之间,陈静姝成为了那个“吹哨人”,那个有着惊人战略远见的“预言家”。
官方媒体开始铺天盖地地宣传她早年的政绩,将她塑造成一位高瞻远瞩、一心为国的政治家。“启明星”计划,正在完美地按照陆远的剧本进行着。
“声望来得太快,并不是一件好事。”陈静姝的声音里透着清醒和忧虑,“我现在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每天都有无数人来拜访我,有真心想请教对策的,也有来试探我背后到底是谁的。尤其是一些老前辈,看我的眼神……很复杂。”
“他们害怕了。”陆远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语气依旧平淡,“他们害怕你这种不属于任何派系,却又能精准预判时局的‘异类’。他们掌控不了你,所以会本能地排斥你,甚至想要毁掉你。”
“是啊。”陈静姝苦涩地笑了笑,“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陆远端起柠檬水,轻轻喝了一口,“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你的‘势’已经造起来了。坏事是,这股‘势’,现在还只是无根之木,很容易被一阵大风吹倒。”
“那我应该怎么做?”陈静姝下意识地追问。这是她今天打来电话的真正目的。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于依赖这个男人的判断。
“什么都不用做。”陆远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你现在做的任何事,都会被过度解读。不如什么都不做,继续当好你的江城市长,对所有的吹捧和试探,都保持微笑和沉默。”
“你要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去猜,去吵,去互相攻击。等到他们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的时候,你再站出来,收拾残局。记住,静姝,你的舞台,不在现在。而在……美国内战结束的那一刻。”
陆远的声音,如同伊甸园里恒定的气流,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陈静姝看着屏幕里那个年轻的男人,看着他身后那片宁静平和的家庭景象,内心的焦虑,不知不觉地消散了许多。她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