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应该叫什么?”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画笔和速写本。
“不知道。你们来想。”陆远重新坐回椅子上,将问题抛了回去,“我只负责提要求。”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这场关于“神”的会议,以前所未有的强度,重新开始了。
“既然是‘伤痕’城市,那这个信仰的核心,一定也和‘伤痕’有关。”安娜率先开口,她在速写本上,飞快地画出了一个图案——那是一只正在亲吻自己伤口的手。
“神性,并非来自完美,而是来自对自身不完美的、全然的接纳。”她阐述着自己的想法,“所以,这个宗教的教义核心,不是祈求治愈,而是……赞美伤痕。他们认为,肉体和精神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神留在你身上的、独一无二的‘印记’。伤痕越深,代表着神对你的爱,越深。”
“所以,他们会有自残的仪式?”文森特立刻抓住了其中的戏剧点,“虔诚的信徒,会主动在自己身上制造伤口,来证明自己的信仰?”
“是的!”安娜的眼睛越来越亮,“圣殿山的贵族,他们会用最昂贵的宝石和金属,去装饰自己身上那些浅浅的、仪式性的伤疤,把它变成一种地位的象征。而地下城的人,他们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来自于生存的挣扎,那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勋章。每年,教会都会举行‘圣痕大典’,评选出身上拥有‘最神圣伤痕’的信徒,无论阶级,接受所有人的朝拜。”
“那个主角艾拉,她身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一道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的、丑陋的疤痕。但在她自己看来,那是神给予她的、最美丽的恩赐。”文森特补充道。
“那么,神的名字呢?”陆远问。
“不应该有具体的名字。”安娜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但这一次,她的思路更加清晰了,“它不能是某个具体的人或者形象,否则,就会落入俗套。它应该是一个概念。”
“它就是‘伤痕’本身。他们不信仰神,他们信仰‘伤痕’。或者说,在他们的语言里,‘伤痕(Scar)’这个词,就等同于‘神(God)’。”
“《圣痕福音》。”文森特喃喃自语,“这可以是我们这个宗教的圣典的名字。”
“符号呢?”陆远继续追问,“宗教需要一个简单、有力、能被烙印在任何地方的符号。”
这一次,三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在脑海中,构思着各种复杂的图案,但又都觉得,不够纯粹。
最终,还是陆远。
他走到沙盘边,拿起了安娜用过的那支激光笔。
他没有在沙盘上比划,而是直接,将那个小小的红色光点,对准了指挥部那巨大而洁白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穹顶。
他按下了按钮。
一道笔直的、红色的、细长的线条,出现在了穹顶的正中央。
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了天空。
就像一道……刚刚诞生的、新鲜的、正在流血的伤口。
“这就是它的符号。”
陆远的声音,在空旷的指挥部里回响。
“一条简单的、垂直的线。”
“它代表了圣殿山与地下城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阶级鸿沟。”
“它代表了我们电影里,那道撕裂了整个城市的‘大伤痕’。”
“它也代表了,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生命,从诞生之初,就注定背负的、那第一道,也是最根本的,与世界剥离的……‘伤痕’。”
安娜和文森特,抬着头,怔怔地看着那道简单的、却仿佛蕴含了无穷哲学意味的红色线条。
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找到了。
这个宗教,它有了一个名字。
“归一教(the church of Unity)”。
因为,无论阶级,无论贫富,无论你身在何处。
在这道普世的、绝对的“伤痕”面前,众生平等。
…………
3月的洛杉矶。
夜色如同最昂贵的黑色天鹅绒,温柔地包裹着好莱坞高地。杜比剧院的灯火,比夜空中所有的星辰加起来,还要璀璨。一年一度的奥斯卡颁奖典礼,正在这里,上演着属于光影世界的、最盛大的加冕仪式。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定制礼服的布料摩擦声、昂贵香水的混合气息、以及无数闪光灯在快门声中爆裂开的、近乎暴力的光芒。
当最佳影片的信封被一位早已息影的传奇女星用略带颤抖的手打开时,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一秒。
“——《无限的回响》!”
那一瞬间,雷鸣般的掌声,淹没了一切。
陆远坐在第一排。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地站起身,与身边的人拥抱。他甚至没有笑。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台上的灯光,看着导演文森特·凯恩在制片人巴里·斯坦的搀扶下,一步步、像一个刚刚赢得一场惨烈战争的老兵一样,走上那个被金色光芒所笼罩的舞台。
他的身后,是电影的所有主创人员。是为此付出了近乎疯狂努力的编剧莎拉·詹金斯,是男主角伊森·克罗夫特……他们拥抱,他们欢呼,他们的脸上,闪烁着泪光。
这是属于他们的胜利。
《无限的回响》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望。它不仅仅是成功,它是一场地动山摇的海啸,彻底颠覆了好莱坞,乃至全世界对于“科幻电影”这个类型的认知。
媒体称它为“一部来自未来的启示录”,影评人则用尽了所有最华丽的词藻,试图去解构那座名为“虚空之城”的、真实存在于内华达沙漠中的建筑奇迹,去分析“归一教”背后那冰冷而精密的哲学体系,去赞美“幽灵”安雅·索恩在影片中那段长达十分钟、没有任何一句台词、却足以载入影史的杀戮表演。
电影上映后的三个月里,它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碾碎了全球所有的票房纪录。它不再是一部电影,它成了一个文化符号,一个全球性的宗教事件。
而陆远,作为这一切背后唯一的、真正的“神”,却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幽灵。
他甚至没有上台。
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文森特·凯恩举起那座金色的、沉甸甸的小金人,听着他用沙哑的声音,感谢着每一个人的名字,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台下的自己。
“最后,”文森特凝视着陆远,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要感谢一个人。没有他,就没有这部电影,就没有我们所有人。他才是真正的……造物主。”
全场的目光,在一瞬间,都聚焦到了陆远身上。
陆远站起身。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台上,对着所有人,微微颔首。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