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蓉蓉声音一下子拔高。
昏黄的路灯下,季国生看到我们身旁的张熙臣和廖岩,微微一怔:“家里人过来了?”
我小声提醒身边的两人:“他就是季国生。”
张熙臣神情一变,立刻上前半步,护在我和蓉蓉前面。廖岩也神情警觉。
季国生刚想再往前走两步,蓉蓉直接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张熙臣皱了皱眉,轻声劝道:“别闹大了,人多嘴杂。”
他带着我们去了招待所旁边的一片空地。那边没什么人,天色已黑,连路灯都隔着老远,只有微弱的光影照在几人的脸上。
大家都沉默着,谁也没先开口。空气里安静得能听见树叶晃动的声音。
直到季国生叹了口气,说:“上次救火后,我听见你们回了招待所。想着你们在这边,就……就过来看看。”
“有事吗?”
季国生看着我们:“关于小兰的事,我想说一句,对不起。”
蓉蓉冷笑一声:“那你去地下,跟她当面道歉吧。”
空气彻底僵住。
张熙臣抱着瑾之,伸手轻轻拉了拉蓉蓉的袖子。
蓉蓉没再说话。
季国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解释:“我当初去响水沟,是响应国家号召。那时候铁路局在征志愿,我主动报名去那边修路。”
他说这话时,声音里有一丝抖意,右手轻轻按在胸口,有点喘。
我这才看到他的嘴唇有些发白。
“他们说,只要在那边待上一两年,回来后就能升做线路组工程队副队长,再干两年,有希望调到铁路设计所去当助理工程师。我为了图个出息,就去了。”
“到了响水沟,没想到遇见了小兰。我是真喜欢她。”
他说着,眼神飘远,像是在回忆那个夏天。
“可我知道自己不属于那儿。等工程告一段落,单位来信让我回成都,说项目要开新线,我得回去报到。当时我想着——先回来安顿一下,再把她接过来。”
蓉蓉打断他:“那你倒是说说,后来呢?为什么你一走,就再也没回去?她在那边苦等了两年,你倒好,连封信都没寄。”
“我……我回来后才知道,家里人已经给我定了亲。她家条件好,父亲是副处,家里还帮我牵了条线,说只要我答应,就能调进线路总调度室。我鬼迷心窍,想着要工作、要前途……就没去找她。”
他说着,额头沁出一层细汗,灯光照着,他的脸色更白了。
“我想着几年见不到我,她会忘了我的。过几年,她肯定嫁人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低:“可我没想到,她怀孕了,还生下了我们的女儿。我真的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整个人几乎是低着头的,手在抖,胸口起伏不稳。虽然天黑,但我还是看见了他额角的汗珠、发青的嘴唇。
他这个反应不对。
是因为愧疚吗?
“要不是我爸前几天提起,我连小群的存在都不知道。要是我今天不来,你们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告诉我?”
说完,他抬头看了眼张熙臣怀里的瑾之。小姑娘大眼睛眨着,天真无邪地望着他,一脸的好奇。
张熙臣立刻抱紧孩子,往后退了两步。
蓉蓉的脸气得发白:“你说这一大堆,是想告诉我们你的自私有多高尚?真恶心。我晚上吃的面都快吐出来了。”
季国生嘴唇哆嗦着:“你们怎么说我都行……我就是想问问,康叔、康婶他们……还好吗?我爸说他们不愿意见我们家。我想着,能不能让我补偿他们一点,我——我可以给他们钱,尽我所能。”
“闭嘴!你太不要脸了!”
张熙臣突然一声怒喝。
我吓了一跳,从没见过外公发这么大的火。
他把瑾之交给廖岩,自己走上前几步。
“你觉得,拿点钱就能把命换回来?就能把一个女人的真心、一条命的痛都抵掉?”
季国生哑着嗓子说:“我只是想补偿——”
“那不是补偿!”张熙臣打断他,“那是用钱打发你的良心。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你这一份‘施舍’!”
空气死一样的沉。
张熙臣又道:“放过康家吧。他们这些年已经够苦了。你该回去,好好对你现在的家人。总得两头顾一头。你当初选了哪边,就别回头折腾了。”
季国生低声辩道:“可小群……她毕竟是我的女儿。”
“你配做她的父亲吗?对于康兰,你是个合格的男人吗?——夫不为,父不配。”
季国生的手扶在胸口,喘得更重,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熙臣收了声,缓缓道:“听说上次救火时你帮了我太太,这件事,我谢谢你。但从今往后,你别再来找我们。和康家一样,我们也不欢迎你。”
说完,他转身,从廖岩怀里接过瑾之,拉着蓉蓉离开。
我看了看季国生,他还站在原地,身影有些摇晃,嘴唇发白。
“你没事吧?”看着他的样子,我有些不放心,上前问了句。
他摇摇头,我和廖岩便也转身进招待所。
众人正要上楼,就听门口的警卫急喊:“有人晕过去了!”
蓉蓉猛地回头,脸色一变,转身冲了出去。
我跟着跑出去,只见季国生倒在那片地上,脸色灰白,额头冒汗。
蓉蓉只犹豫了一秒,便上前察看:“别愣着了,救人!”
张熙臣立刻把瑾之交给我,弯腰背起季国生,冲向医院方向跑去。廖岩在旁边扶着,一行人沿着昏暗的街道一路狂奔。
“去内三!”蓉蓉一边跑一边喊。
今晚刚好是谭哥当值。
我抱着瑾之第一个冲进门,气还没喘匀。
谭哥抬头一看,愣了:“你怎么又回来了?这小娃娃是——”
还没问完,就看到身后张熙臣背上的人,赶紧站起来:“快!让他躺下!”
护士们立刻围了上来,把季国生放在病床上。
“怎么回事?”
蓉蓉低声道:“不知道,路边捡的。”
谭哥“啊?”了一声,立刻拿起听诊器开始检查。
“别说是我们救的。”临走前,蓉蓉小声嘱咐。
“为什——”谭哥还没问完,我们已经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