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泉水清透温润,托着二人缓缓前行。
李梦欢那手并指眉心、紫气贯瞳的观气术果然神异,沈璃紧随其后,只觉水流被一股无形之力悄然排开,阻力大减。
二人向西游了约莫半个时辰,周遭水域渐生变化。
头顶玉石穹顶投下的莹白柔光被一层朦胧的紫金色薄晕取代,水流的温度也悄然升高,暖洋洋地熨贴着四肢百骸。
先前那些斑斓夺目的发光水母与琉璃奇花尽皆不见,水底白沙之上,唯余一片片形如火焰、边缘泛着淡淡金芒的奇异紫色水草,随着水流慵懒摇曳,散发出类似檀香的清冽气息。
“这味儿光闻着就觉得道行涨了三分!”李梦欢陶醉地深吸一口。
“气清而和者为芝兰,此草紫焰金边,蕴少阳生发之机,定是瀛洲特产的神芝无疑!可惜年份看着还浅,要是能薅一把回去炼……咳咳,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他嘴上说着看看就好,目光却贼兮兮地在那些摇曳的紫草上逡巡,显然是贼心不死。
沈璃看了看被这位李老板盯上的水草,着实懒得理他。
她的注意力全被前方景象吸引:水域在此处骤然开阔,水底白沙中央,赫然隆起一座方圆数十丈、色泽暗金的小丘。
待他们游得近了,才惊觉那并非山丘,而是一头匍匐酣睡的巨兽。
其形如麒麟而更显修长,通体覆盖着碗口大小的鳞甲。鳞片底色是深邃的暗金,边缘却流淌着熔岩般的炽烈紫芒,远远望去,仿佛披着一身流动的紫金烈焰。即便是在沉睡中,那股源自洪荒的威严气息,依旧沉甸甸地压在观者心头,令人不敢大声呼吸。
巨兽头颅枕在前爪之上,长吻微张,露出森白交错的利齿,鼻息间喷出细密的气泡,在水中拉出两道长长的白线。
“金鳞紫焰兽?!”李梦欢猛地刹住身形,紧忙拉住沈璃衣袖,传音入密。
“传说中是守着瀛洲玉醴泉眼、驱邪镇煞的瑞兽!它……它怎么趴这儿了?还一副……”要死的样子。
他后半句没说出口,沈璃也已看出端倪。
这头本该神威凛凛的守护兽,此刻气息却微弱得惊人。覆盖全身的紫金鳞焰黯淡无光,如同夕阳薄暮,起伏的脊背嶙峋可见,仿佛是被什么抽干了血肉。它硕大的头颅深埋爪间,连呼吸都显得细若游丝。
两人悬停水中,不敢妄动。
沈璃想起方才所见那深藏水的弱水漩涡,传音问道:“此地水木灵气如此精纯浩瀚,按说正是此等火属瑞兽借水木生火、修炼滋养的绝佳福地。它……何以衰弱至此?”
李梦欢眉头拧成了疙瘩,盯着巨兽周身黯淡的鳞焰道:“阳燧见日则燃为火,方诸见月则津为水。此兽秉离火精魄而生,本该遇水则气机交感,引水木之精反哺自身离火本源,生生不息……”
他苦思冥想,忽地恍然明白:“是了!道爷明白了!水木之气虽盛,却需阴阳流转,五行轮转方能滋养万物。此地被弱水环抱,阴煞之气无形侵染,如同给这口活泉套了个密不透风的铁棺材!生机不得出,死气不得入,阴阳淆乱,五行淤塞。这大块头困在此间,空守宝山,本源却被这囚笼般的格局硬生生耗损、抽离,就好比一条离水之鱼,守着满江之水却活活渴死。此非它之过,实乃此地风水之劫啊…”
李梦欢说得头头是道,末了还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满脸“道爷勘破天机”的得意。
沈璃沉默片刻,幽幽传音:“……所以,李道长你明知此处有守泉的凶兽,还偏要引我往这生门撞?”
李梦欢脸上那点得意瞬间僵住,随即夸张地堆起了十二分的委屈:“哎哟我的姑奶奶!道爷我这观气术,观的是天地灵机流转大势。方才所见,此地四面八方皆被浓郁死白之气封锁,唯有西边这点,尚有一丝真实不虚的淡青生气透出。此乃绝境中唯一的生门所在!正所谓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生门未必坦途,常伴大凶险!道爷我掐指一算,此乃一线生机,岂能因前有瑞兽挡路就畏缩不前?再说了……”
他话锋一转,小眼神贼溜溜地瞟向那气息奄奄的金鳞紫焰兽,压低声音:“您瞅它这模样,还有力气跳起来给咱俩一爪子么?依道爷看,咱们屏息凝神,从它老人家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走!”
他说着,朝沈璃使了个眼色,示意跟上。
二人当即收敛全身气息,体内灵力运转降至最低,如同两片随波逐流的水草,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座暗金山丘,试图贴着水底白沙,从巨兽长尾垂落的空隙间穿行。
水流带着暖意拂过肌肤,四周静得只剩下那巨兽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李梦欢打头阵,动作轻缓得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连搅起的水纹都尽力抚平。沈璃紧随其后,目光紧锁前方,心神却分出一缕,时刻感应着身后巨兽的气息。
眼看就要绕过那粗壮如巨木的兽尾,距离那片更开阔、似乎通向未知水域的前方不过数丈之遥——
突然!
那原本微阖着的、覆盖着厚重金色眼睑的巨目,毫无征兆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中,并非预想中凶戾狂暴的赤红兽瞳,而是一片混沌的、仿佛蒙着厚厚阴翳的暗金色泽。然而,就在那缝隙张开的刹那,一股恐怖的威压,如同无形之锥,狠狠刺入沈璃与李梦欢的神魂深处。
两人神魂剧震,如遭重击,身形在水中猛地一僵。
完了!
李梦欢魂飞天外,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他几乎是本能地,双手闪电般掐出一个繁复古拙的法诀,指尖灵光乍现,口中以微不可闻却疾如骤雨的速度低喝:
“天清地宁,万气归宗!形随影遁,气合虚空!隐!”
法诀完成的瞬间,两道极其微弱、几乎与水流融为一体的淡青色灵光自他指尖射出,一道没入沈璃眉心,一道融入他自身。
沈璃只觉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流水轻纱,自身所有外泄的气息、灵力波动乃至生命存在的痕迹,都被这层纱轻柔地包裹、消弭于无形。
几乎在李梦欢施术完成的同一刹那,那金鳞紫焰兽暗金色的眼缝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努力聚焦。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潮水,带着迟滞与困惑,缓缓扫过两人所在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