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远回来啦!刘阿斗喜得从龙椅上弹起身来。
满朝文武随之肃立,却见那少年丞相笑吟吟抱拳环礼。忽有个娇小身影飞扑入怀,清脆的呼唤声在大殿里荡开:思远哥哥——
诸葛詹赶紧伸手接住,搂在怀里的正是他那位童养媳。
八尺高的少年郎抱着普通身量的少女,虽不似父女那般悬殊,却活脱脱是兄长带着幼妹的模样。偏生两人年纪相仿,只能怪诸葛詹长得太快了些。
小丫头也不嫌丢人。张皇后掩口轻笑。
殿中大臣们会心一笑,都望着这对璧人露出慈爱的神色。
刘萱这才惊觉被当众抱着不妥,扭着身子要往下跳。诸葛詹却收紧手臂笑道:别乱动。怀里的少女闻言便乖顺地倚在他胸膛,任由他抱着走向席位。
待他稳稳落座,才将刘萱安置在身旁的软垫上。
开宴!刘阿斗挥了挥胖手宣布。
霎时间莺莺燕燕围上来伺候诸葛詹用膳。递菜的、布膳的、捧酒盏的、喂果子的、执帕拭唇的,好不热闹。刚随军归来的黄舞蝶竟被挤到了外围。
呕——她突然干呕一声,眼里带着讥诮。
所有目光齐刷刷刺向她。咳...诸葛詹匆忙咽下嘴里的食物,身子不爽利就先回宫歇着,我让人送膳过去。
黄舞蝶抚着小腹起身时,嘴角噙着甜笑。诸葛詹瞧见她衣裙下微隆的曲线,顿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恭喜丞相双喜临门呀。张皇后抱着幼子看戏。
关、张、赵三位姑娘脸色铁青——她们从小照料这个弟弟,如今竟让黄舞蝶抢了先机。六只纤手同时掐住诸葛詹肋下软肉,面上却还挂着温柔笑意。
纯属意外!诸葛詹龇牙咧嘴地保证,这回不算数,三位姐姐放心...
“如何算不得?难道还能拦着她生养不成?”关银屏恨恨道。
方才黄舞蝶捂着腰腹离去时,还不忘朝关二姐丢来个挑衅的眼神,险些将关二姐当场气昏。
“黄家!归黄家!”诸葛詹连忙解释:“她生的孩子都随黄姓,不可姓诸葛。”
众女子闻言俱是一怔,面上写满惊诧。
关银屏急道:“思远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姐姐们不怪你了。你可是小丞相,这样作践自己多丢脸面。”
“是,不必为着我们这般迁就,让她先生养长子也无妨。”赵襄儿亦出声劝道。
“堂堂丈夫岂能行倒插门之事?”张星彩怒道:“绝不能随她姓!”
三女都当诸葛詹是为安抚她们才出此下策,纷纷出言相阻。
“思远怎生这般糊涂?”张皇后困惑道:“自家骨肉哪有随外人姓的道理。”
“相父好不容易盼来孙辈,岂能改姓他门?”刘阿斗难得对诸葛詹沉下脸来。
“事情是这样的...在襄阳时见到了母族亲人...诸葛詹解释道。
原来黄家本是荆州大族。自诸葛詹拿下襄阳,母族亲戚便纷纷前来相认。倒非这些舅家势利,实是先前难通音讯,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相认。
这年头的亲戚情谊最是牢靠,远非后世那般淡薄。世家大族本就是靠着血脉亲情维系,若是亲族间都薄情寡义,哪还能成什么世家?
更何况诸葛家在荆州本就与诸多世家联姻。诸葛亮两位姐姐分别嫁入庞家与蒯家,再加上黄家,都是荆州世家豪族,根基俱在襄阳。
诸葛詹在襄阳可谓如鱼得水,众多亲族鼎力相助,很快便将襄阳治理得井井有条。
我是想着让舞蝶生养两个男丁,一个过继给外公一脉,另一个过继给刚侯。横竖都姓黄,一个姓黄与两个姓黄并无差别。
众人听罢这番解释方才恍然。过继给外公家倒是情理之中,给黄忠过继反倒像是顺带之事。
诸葛家的长子尚未出世,还要请诸位姐姐多多努力。诸葛詹调笑道。
这话倒把众女说得面红耳赤。
“真是没羞没臊。”张皇后嗔怪道,顺手将怀中的婴孩递过去:“还不快看看你家小舅子。”
“什么小舅子,明明就该叫大侄子。”诸葛詹撇嘴反驳。
“说得对,自然是按朕这边的辈分来算。”刘阿斗立即接话,“这孩子还没取名呢,不如让相父给起个小名。”
在刘阿斗心中,始终把诸葛詹当作自家弟弟看待。即便将女儿许配给他,这份手足之情从未改变。
这声“相父”的称呼,更像是一种精神的延续。
诸葛詹搂着圆滚滚的娃娃逗弄:“小胖墩,给相父笑一个呀~”
满屋子的人顿时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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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诸葛詹揉着酸痛的腰眼踱出房门,边走边捶打后腰,哈欠连天。
昨夜那场“三英战诸葛”的戏码,着实让这位年轻丞相招架不住。
关、张、赵三位女将彷佛被黄舞蝶传染了疯劲,闹得格外凶。
餐厅里,诸葛詹刚坐下就看见妹妹晃了进来。
小姑娘套着皱巴巴的睡袍,头顶那撮呆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果果,又熬夜了?”诸葛詹皱眉,“你这个年纪最需要充足睡眠。”
“哥哥自己不也没睡够嘛?”诸葛淉皱着小脸反问。
被戳中痛处的青年假装没听见,转而叮嘱:“总之你必须保证作息。”
“遵命——”小姑娘拖长声调应着,暗想:你那边夜夜笙歌,叫我怎么安睡?
晨间闲谈间,大侄子诸葛攀也揉着眼睛入座,宫人们陆续端来早膳。
至于那三位女将军,昨晚都被杀得丢盔弃甲,没到日上三竿怕是起不来身。
一家三口吃着清粥小菜,不时闲话家常。
“叔父,听说襄阳大捷,那儿真是咱们祖籍吗?”诸葛攀眼睛亮晶晶的。
“这个嘛...算是第二故乡。”诸葛詹给侄子夹了块腌黄瓜,“你祖父祖母就是在那里喜结连理的。”
虽然血脉上算是诸葛瑾的孙辈,但因父亲诸葛桥过继的缘故,这孩子从小便唤诸葛亮夫妇为祖父祖母。
【
第二故乡?那咱们祖籍在哪儿呢?诸葛攀不依不饶地追问。
琅琊郡。见小侄子满脸困惑,诸葛詹补充道:属徐州地界,现在在敌国疆域内。
?咱们祖宅居然落在敌寇手里?那边的亲族日子很艰难吧?小脸皱成一团。
诸葛詹忍俊不禁:他们在那边做官呢,没人敢欺负。
什——么?!孩子腾地跳起来,我们诸葛家怎么能给敌人做事!太糊涂了!
傻小子。青年笑着揉乱他的发髻,等你长大就懂了。
小拳头砸在案几上,等我长得和叔父一般高,定要像祖父他们那样北伐讨贼,收复故土!
先把你碗里的饭吃完。诸葛淉轻弹侄儿脑门,要上战场还早着呢。
孩子立刻把脸埋进碗里,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这时侍女疾步进来:丞相,东吴的族人前来拜访。
青年神色微变,整装往前殿走去。姐弟俩也连忙跟上。
殿中站着个浑身缟素的少年——正是诸葛恪长子诸葛绰。
这是......诸葛詹心头猛沉。
看见对方披麻戴孝的模样,已然明白来意。
叔父!少年扑通跪下,泣不成声,祖父他...殁了......
怎么可能!青年瞬间血色尽失,上月还在荆州前线......
就是在荆州去的。朱将军说战事刚结束,祖父就......
诸葛詹突然醒悟,声音发颤:原来伯父在荆州时就已经......
原来那场胜仗,是老人家强撑病体换来的。
难怪...难怪不肯见我......胸腔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想到竟错过最后一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都怪我!青年突然跪倒在地,十指插入发间,要不是贪功冒进...要是早日撤军......
虽只与诸葛瑾有过一面之缘,但这位伯父对诸葛詹的疼爱,他深有体会。
无论是在建业出使时,还是前些日子攻打襄阳,伯父都倾尽全力相助,毫无保留。
“备车马,我要去建业为伯父送葬。”诸葛詹声音低沉。
至亲离世,临终前仍竭力扶持自己,诸葛詹无论如何都要亲赴东吴吊唁。
“不可!”诸葛攀突然出声。
众人目光顿时聚集到他身上。
诸葛攀解释道:“祖父生前叮嘱,您若前往建业恐有危险,东吴可能借机要挟,迫使我大汉归还交州。”
诸葛詹心生疑惑,这番话不似侄儿能想到的。
诸葛攀快步跑回房中,片刻后取出一封信,递到诸葛詹手中。
信上字迹确为诸葛瑾亲笔。这些年伯父常与诸葛詹书信往来,他对伯父的字迹再熟悉不过,绝无虚假。
“这是上次元逊兄带来的那封信?”诸葛詹看向侄儿问道。
“是。”
此信正是诸葛恪出使成都商议联军时捎来的。信中诸葛瑾提及预感寿数将尽,奉命出征后恐难归返建业。
他特意叮嘱诸葛詹切勿赴东吴吊丧,以免被扣押作为索要交州的筹码。诸葛瑾侍奉孙权多年,深知其行事风格,唯恐侄儿陷入险境,故提前写下此信托付孙儿诸葛攀,命他在自己死讯传来时再出示阻拦。
“嗒、嗒……”
读完信,诸葛詹眼眶发红,泪水无声滑落,砸在信笺上。
伯父用心至深,出征前便已预见身后之事,仍念念不忘为他筹谋。
“叔父,”诸葛攀红着眼低声道,“就让孩儿代您去建业为祖父送行吧。”
“好……”诸葛詹轻抚侄儿头顶,“路上当心,记得平安归来。”
“嗯。”诸葛攀重重应声。
事不宜迟,诸葛攀当即与诸葛绰启程离开成都。诸葛詹亲自送他们至城外,目送车马远去。
望着两个侄儿渐渐消失在灰白道路尽头,诸葛詹依然伫立原地,目光久久凝望着东方天际。
过了许久,一身缟素的诸葛詹缓缓跪倒在坚硬路面上,朝着东方重重叩首。
伯父...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嗓音发颤,不肖侄儿...竟不能送您最后一程......
***
建业宫城内。
老贼该杀!
哗啦——
殿中侍从全都伏跪于地,额头紧贴青砖,连大气都不敢喘。
东吴之主孙权此刻双目赤红,状若疯虎,将所见之物尽数掀翻砸碎。
朕定要将你挫骨扬灰!曝尸三日!
那可是襄阳城!他嘶吼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我大吴数代将士可望不可即的雄城,竟被你拱手送予蜀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