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天下尚未在父亲手中安定，我或许不得不对世家让步，以换取一统之局。”
“然而……”
“妥协只是权宜之计！”
“如今我方才二十余岁！”
“若天赐子桓四十年……不……只需二十年，十年征伐，十年休养，待天下平定，我必有把握铲除世家门阀，肃清这些蠹虫。”
诸葛庆闻言，不禁对曹丕另眼相看。
他心知曹丕所言非虚。
曹丕的功业虽不及曹操辉煌，却为曹魏奠定了最坚实的根基，使魏国纵然战事失利，亦不至元气大伤。
可惜，天意弄人。
自公元220年继位至229年驾崩，曹丕在位仅九年。
九年，终究太短！
若曹丕能多活十余载，或许真能压服世家。
甚至，司马氏未必有机会崛起。
更可能的是，曹丕临终前会“昏聩”一回，将司马懿一并带走，留给曹叡一个清朗的朝堂。
念及此，诸葛庆暗暗叹息。
天妒英才。
曹丕身患肺疾，虽隐瞒极深，连曹操都未察觉，诸葛庆却心知肚明。
以当时的医术，曹丕注定难以长寿。
“好一个‘十年征伐，十年休养’！”
“但公子可曾想过，世家门阀亦会暗中积蓄势力？”
诸葛庆含笑点破曹丕话中疏漏。
“积蓄势力？”
曹丕朗声一笑，指向诸葛庆道：“叔治，我身旁不是还有你么？”
———
待我登基后，你负责铲除世家，我则用世家牵制你。若他们闹着要说法，大不了训斥你几句，发配边疆戍守数年！
曹丕的戏言令诸葛庆展颜。
未及回应，又听曹丕道：不过我那些弟弟们确实不如我。
他们若掌权，未必容得下你。
天下皆知——
你诸葛庆是我曹丕的人！
届时即便你无反心，他们也会逼你 ** ！
说最后这句话时，曹丕目光灼灼盯着诸葛庆，似要洞穿他的心思。
公子玩笑了。
诸葛庆从容不迫，轻掸衣袖道：在逼我 ** 前，公子处境恐怕更为凶险。
依我看，他们真正要对付的，当是未能继位的公子及其党羽。至于我，顶多算公子昔日的附庸罢了。
叔治，若我甘心被二十五弟曹冲软禁呢？
曹丕没提曹彰，因他深知若曹彰继位，所有兄弟都难逃厄运。
诸葛庆闻言失笑：
我知公子，正如公子知我。
您绝不会坐以待毙——方才评议两位公子弱点时，就知您心有不甘。
当然，他话锋一转，若公子当真引颈就戮，末将交出兵权当个闲散侯爵便是。
——
“大半辈子住在江南，看惯了荆州的绵绵细雨，却从未踏出玉门关，瞧瞧大漠落日，望一望祁连山的雪。”
“我北上驰骋草原，南下征讨吴越，唯独不曾西进，沿着张骞、傅介子的旧路，策马西域。”
“将军虽解甲，若能趁此余生游历西域，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说不准，这正是曹彰、曹冲两位公子想见的呢！若到那时公子尚在，不如让我从西域捎来葡萄美酒与夜光杯，如何？”
“至少能让困守许都的公子抛开烦忧，醉上一场。”
听见诸葛庆替自己安排的卸甲余生，曹丕一时怔住。
“好个诸葛叔治，当真不厚道！”
曹丕笑骂一声，抬手按住诸葛庆的肩膀，正色道：“看来，为了不让你逍遥西域，我只能好好管教那两个不安分的弟弟了。”
“还有——”
“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不必你来送，我要你这位大将军亲自替我取来。待那时，你我定要在玉门关上痛饮，共赏祁连飞雪。”
曹丕言辞豪迈，对诸葛庆描述的景象心生向往。
“好，那我便静候公子威震天下的那一日。”
诸葛庆含笑起身，朝曹丕郑重一揖。
曹丕朗声大笑，扶起诸葛庆后，便转身离去。
他走后不久，郡守府传来的消息，印证了诸葛庆的预言。
为速平战事，曹操命曹冲领军十万南下，陈兵交州边境，向士燮宣读招降诏书。
若士燮有半分犹豫，曹冲便会率军直取交州。
当然，曹冲仅是名义上的主帅。
曹操暗中派贾诩监军，以张合、于禁为后援，确保万无一失。
——
（交州，苍梧郡，郡守府内。）
当曹操以曹冲为主帅、于禁与张合为副将，率十万大军南下征讨交州的情报传来时，士燮立即派人请来刘备会面。
会客厅内，士燮凝视着刘备深深叹息，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玄德，如今天下已无人能挡曹操锋芒。事到如今，希望你不要怨恨我无法继续庇护你们。
此言未落，侍立在刘备身后的关羽猛然睁开丹凤眼，凌厉的杀气直逼士燮；张飞更是直接按剑怒喝：士燮老儿！你敢动我大哥试试？老子定要在你身上捅出七八个透明窟窿！说话时，那双铜铃般的眼睛不断扫视厅内各个角落。
翼德住口！刘备立即喝止，若威彦兄真要害我们，何须特意相邀？直接派兵围剿岂不省事？向士燮拱手致歉后，他平静说道：这次曹军南下，说到底都是我当初请你出兵武陵连累所致。若以我首级能平息此事...说着竟要解下佩剑。
玄德慎言！士燮急忙打断，挥手示意侍卫抬来檀木箱。箱盖掀开的瞬间，满箱金锭在阳光下璀璨生辉。刘备见状眉头紧蹙：威彦兄这是何意？
刘备似有所悟，却仍直视士燮问道：此举何意？
士燮长叹：曹军铁骑压境，交州弹丸之地何以抗衡？
念在旧谊，我不愿加害于你。趁曹军未至苍梧，带着这些财物速速离去罢。
待你走后，我自当命将士卸甲，负荆请降。
这番肺腑之言，显见士燮不欲将事做绝。
刘备深知士燮根基皆在交州，归顺方为上策，终是肃然行礼：既如此，备明白了。
他未看满箱黄金一眼，转身踏出厅堂。
屏风后转出一名肖似士燮的年轻人：父亲！曹操信中明言要取刘备首级，如今放虎归山，待曹冲将军兵临城下，我等岂非自陷绝境？
士燮拂袖道：痴儿！今日诛杀刘备，他朝曹操屠刀难保不架在我等颈上。
世事如棋，须留余地。
随即唤来谋士张旻：汝速往荆州面见丞相，申明交州归顺之意。复对士廞道：你也随行——为质。
士廞默然无语。
......
郡守府外，烈日灼空。刘备却如坠冰窟。
泱泱华夏，竟无我刘备立锥之地？
他仰天长问，眸中尽是无尽惘然。
云长沉声道：大哥欲俯首认输么？
关羽与刘备同行至长江赴曹操之宴，闻刘备之言，附耳低语：
认输？
刘备目光一凛，迷惘尽散，眼中燃起不屈斗志：汉贼势不两立，我刘备宁死不降曹！
他决然对关张二人道：二弟、三弟，我们即刻启程离交州，向西南象临邑进发！若得此地，再谋...身毒！
象临邑？身毒？红脸长须的武将与虬髯环眼的壮汉相顾愕然，兄长所说何处？
刘备朗声解释：当年在卢师门下，曾闻孝武皇帝于安南设日南郡象林县，今称象临邑。光武中兴时，伏波将军马援南征收复此地，立铜柱为界。后因朝廷疏于经略，复沦蛮夷之手。
至于身毒——他指向南方，乃是更南之邦国。卢师虽未亲至，但近日我访查交州百姓，确证南畔另有文明。若得此二地，何愁不能重整旗鼓！
这席话显是深思已久。刘备素来坚韧，既知南方有可据之地，便暗图退路。昔年勾践卧薪尝胆，今有玄德愿深入蛮荒以待时变。汉室复兴之志，纵隔万里江山亦不磨灭。
刘备知晓临邑蛮族势力薄弱，其中更有不少躲避战乱的汉人混居其间。凭借这些蛮族与汉人，他自觉能组建一支兵马。待兵强马壮之时，无论是北上征讨交州、荆州问鼎中原，还是南下攻打身毒都可随心所欲。
至于能否攻克身毒？刘备从未思虑此事。汉军对阵蛮夷向来所向披靡，何况是南方荒蛮之地的部族。
刘备撤军之迅疾超出所有人预料。当潘璋执掌的锦衣朱雀南部将情报送至诸葛庆手中时，士燮已然归降，曹冲更率部进驻了整个交州。
府内，诸葛庆把玩着密报，眼中浮现玩味之色。刘备远走临邑的举动确实出人意料。他揣测，恐怕连老对手曹操听闻此讯，也会为之一怔。
曹操虽可大举进犯荆州、交州，却断不会劳师远征临邑、身毒这等化外蛮荒。非是不能，实属不值。时人眼中，交州虽名义上归属大汉，但较之荆州、扬州等中原要地，几同无物。若说交州是食之无味的鸡肋，那比交州更荒僻的临邑，在曹操心中分量可想而知——终究曹操不似孙权，还不至于对海外荒岛大动干戈。
不过在诸葛庆看来：
当年孙权遣卫温、诸葛直浮海求夷州之举，未必安着什么好心。更可能是孙吴境内蛮夷已被抓捕殆尽，为补充征战所需人口，这才将魔爪伸向海外蛮族。每思及此，诸葛庆都不禁对史书所载暗自发笑。
【历史叙事新编】
史册笔墨总似有意斟酌，东吴孙权遣兵夷州之事确有记载，偏将卫温、诸葛直携万军征伐的凛冽锋芒却隐没纸间。那班师凯旋之际，战报只书携夷州数千众归七字，倒把刀光剑影都化作了翩翩礼单。
好一个霸道的建安风骨！
这般对比起来，后世倒显得过分斯文。诸位史官落笔领兵出使四字，便是一场征伐最体面的衣冠。至于那数千夷州百姓，自然皆是仰慕王化，甘愿负箧随舟——我煌煌华夏素来以德服人，何须劫掠之说？这般想来，改日若有 ** 为 ** 同胞办理户籍文书，也不过是桩水到渠成的美事。
着朱雀遣暗子入刘备帐下。诸葛庆拂袖间改了棋局，若那刘皇叔远征身毒，锦衣卫自当奉上象临邑的山川图册。
忽又轻笑：既冠朱雀之名，前尘便该焚尽。传话与伊，潘璋此人...就当马革裹尸罢。
待暗处人影消散，他眺望西南浮云，眼底掠过狡黠。且让那大耳叔父开道先行，待他日兵指贵霜帝国时，倒要问问玄德公可吃得惯咖喱拌饭？想到阿斗捧着饭碗认亲的场面，险些笑出声来。
※※※
【建安十四年·夏】
交州归顺的余音未散，六月的晴空下，曹操与孙权迎来了首次相逢。
在此期间，曹操似乎完全不知晓刘备逃往临邑之事，对交州的处置仅是让士燮随同返回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