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比谁都清楚,这次他赌错了。当然,他想,料事如神的布莱兹·凯特,也赌错了。
他没有死。就算是桑吉,那些贫弱的土匪都杀不掉。
但凯特先生从不失算。或许这是一次警告。或者,该决裂了。但是他现在站在岔路口了。
事已至此,先检查尸体。
果然,他摸到了一封信。其中只有一朵腐烂的紫罗兰,汁液浸湿了信纸,恶臭与芳香混杂。信封里还有一枚银币。
他长叹了一口气。非得用这样的方式吗?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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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不是美德。”罗宾说,侧对着被怀特踩得嘎吱作响的楼梯,“信有三份。金币也是。”
“我不是乐于侮辱尸体的人。”怀特掏出银币,在空中晃了晃,“三分之一。”
“那么,如果是三个金币能买什么?”罗宾眯起了眼,刻意地点了点头。
“你又接私活。”凯特站了起来,“不过,这是好事,罗宾先生。”
罗宾只是透过钉上木板的破窗子望着窗外。
“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报告的吗?”凯特走到怀特面前,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眼睛,“见到我,你不惊讶吗?”
“我一点也不意外。”怀特用他独特的北方口音的笑腔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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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前。乌云萦绕着天空,朝着天顶聚拢,半蓝半灰,像是被涂了灰泥的油画那样。空气潮湿得吓人。
“风暴就要来了。”身着华丽的贵族男人用叉子轻敲金杯的侧面,与镶嵌的红色宝石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仿佛在刻意强调着格兰皮斯堡的翱翔的雄鹰样纹饰。
门口穿着华丽而有异域风情斗篷,头戴红色帽子的高个子则是熟悉的面孔,罗宾。
老得令人可怜的男仆从罗宾身旁跌跌撞撞地跑过,把贵族眼前的酒倒满,然后再把剩的一点浑浊的底全部倾倒入罗宾面前的金杯。
“你要懂为什么只有你来,老家伙。”贵族把手指在嘴边比了个“嘘”的动作,沾上了一点胭脂粉。
“而我的客人,您为什么不坐下呢?”贵族抬了抬杯子,“是我‘次子’的身份让您感到不快?”
“我无法拒绝您的好意。”罗宾选择回避这个尖锐的话题,摘帽行了个礼,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您说,一个人的生命值几个金币呢?”次子直截了当地说。
“抱歉,我只是个雇佣保镖,我不识字。”罗宾很快地回答,瞥了一眼桌上的摆设。金线刺绣的绸缎的桌布上放置着花、烛台、金杯,每一处都在彰显着富贵。
“您的小车中有不少书。”次子眯着眼睛说。
“有些人只是喜欢用纸来给自己的脸遮阴,顺带稍微———提升点雇佣费用罢了。”罗宾笑着说,“恰巧我就是这样的黑心佣兵。”
“我猜,您,和您的宠物们可能需要一个家。”次子向前探身,举起酒杯。
“大篷车便可满足它们。有时,它们更喜欢散步。”罗宾轻轻示意了一下,把酒一饮而尽。
“好酒,不是吗?”次子放下了酒杯。罗宾的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快。
“您说吧。”
“真是急性子,老家伙,你听到了吗,我也该和这些乡下人多接触接触,有助于提高我的办事效率。”次子吹了个口哨。
“我只希望快点为您排忧解难。”
“两个金币,买罪犯的人头。他现在不在大牢。”次子把一枚金币拍在桌上,“外加,这是小费,当作定金。”
“三枚金币。”
“如果您嫌少。”次子微笑着看着罗宾,门外,远远传来盔甲碰撞的声音,“我还可以为您提供一个栖身之所。”
“您有训练精良的手下,何必花重金买区区一个罪犯的头颅?”
“你不懂。”次子忽然向前探身,罗宾可以听到,他的牙根恨恨地摩擦着,舌头轻叩上颚,用最残忍的语气说出,“他,胆敢让我家族蒙羞!”
“哦?那真是罪大恶极。”罗宾挑了挑眉毛,这听起来有点耳熟。
“恐怕你知道是谁了。我知道,你不为那个主子服务了。带回他的头,我会将其挂到本该出现的地方。”次子坐会回椅子,“感谢您的效率,我们今天的谈话从未发生。期待您来这里做客,下一次。”
买一个面子,仅此而已。或者为了自以为的正义。贵族们可真是随意的人!还好罗宾是擅长隐藏笑容的人。如果是约翰,恐怕都要咧开嘴嘲笑这“果真不配当领主”的贵族次子了。
我们的桑吉,完全没有意识到,仅仅是因为记性不好,又多了个仇人,真是有趣。就连约翰也会笑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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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孩子们的相处时光纵然很年轻。可惜,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努力回忆只会让我的后背同大脑一同痛起来。
我又想到了简陋的“复活”庆祝宴会上银钩小姐忽然提起的话。她认识我后背上的伤疤。
办完了这件事我会去找她问问的。但我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正确的地点,我本该在半夜到达城镇的。
这下,露营成了被迫的选择,然而我必须先补充点物资,我几乎要饿晕过去。
我只有两个银币———希望没人问我是从哪来的。如果这里的物价合理,我只买得起一天的面包。
或者一壶酒。
别了,我刚“破戒”,如果罗宾在我身边,恐怕真的会趁机杀了我,就像约定的那样。
我牵着马穿过人群,勉强挤过小巷,顺着人流,终于来到了集市。作为早市,这里也太冷清了。小贩自顾自地聊着天,地上是被踩碎的菜叶和烂水果,泥巴混合着马粪堆砌成一个个小丘。反倒是打铁声热闹非凡。
但是一个跪在地上祈祷的女子让我心软了。她衔着一支木头削成的笛,突突地吹着无聊的长音,就像个泄气中的皮球。她身上的衣服简直可以用破布形容。
我丢了一个银币给她。
然而走过一个转角,经过“铸币坊”的招牌,本来想要寻找地图商人的我的心瞬间在下一秒沉入了谷底。我不自主地紧紧捏住银币,这粗制滥造的银币不规则的角硌得我手掌很疼。
十几名乞丐聚集在墙边,男女老少皆有,骨瘦如柴,咳嗽声此起彼伏。蜷在地上的破布里的人如同一具具木乃伊,不知是死还是活。
我吞了吞口水,眯起眼睛,抬着头走过巷子,完全不敢与任何一双眼睛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