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没想到绞刑架下所有人都在这里,他们也没想到我没穿衣服就出现在酒馆里了。
银钩的手里拿着还剩了一层粉色花瓣的编制花篮———在暮春时节,找到这些可怜的花瓣很费劲。
而我的脚边堆满了花瓣。
我挠了挠头,抓下来了两片留在我头上的花瓣。
“呃……”银钩站在我右边,聚精会神地盯着我的身体。这让我有些尴尬。
“昨晚忙着干啥去了?”约翰的语气起伏夸张,把杯子“啪”地放在桌上,笑着装作生气的样子,“找了谁家女孩?”
“诶诶诶别说了。”道格拉斯拦住约翰。
还好酒馆里没有别人。吧台前,酒保努力把自己的所有精力放在擦拭一个已经足够干净的杯子,好像这是个要花费他所有精力的细微操作。
“好啦,好啦,有人把桑吉的东西放在这里了。”威尔吉斯打断了众人。
谁?我的疑虑出现在脑子里的第一刻就被我说出了口。
威尔吉斯叹了口气。“用你的话说,草药师。”他用脚踢了下放在桌下的箱子,我这才注意到它。
我蹲了下来。那是个散发着薰衣草味的药箱,盖子与箱体的连接处还沾有草屑。我打开了箱子。茴香的气味扑面而来,一下子便让我肚子咕咕作响。
里面是我的衣服。当然,剑不在这里。
“你后背上的伤———”银钩惊讶地说,“那条疤痕,我,我记得……”
“抱歉。”我很快地回答,“我失忆了不止一次。”
当然,我说的完全是实话。我哪知道桑吉之前的事?不知怎么,我的心脏怦怦加速,好像在瞒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威尔吉斯也走了过来。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好像我是一只被人们关在笼子里观察的奇异动物。
“好了,有点人文关怀吧,他刚死里逃生啊。”提尔海文终于开口。
“开饭!”约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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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面了。幸存者。”罗宾把胳膊交叉抱在胸前,侧靠在墙上,闭着双眼,在一个黑影踏入通向酒馆的小巷的第一步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你没有隐藏脚步。”
“而你仍然钟情薄荷味烟草。”那是草药师弗利。他提着一个很大的箱子,头发披散,身着毫无防护作用的轻薄衣物,身边也没有任何武器。他的墨绿的长发披散着,在月光下随着微风飘散。
“空空的庄园,却没有人住,感觉如何?”罗宾睁开了眼,从眼角看着来者。
“言语比刀剑更加锋利。罗宾。”
“自然你比我清楚。”罗宾眼珠子转向地面。
“吟游诗人的歌谣并非总是赞美。”弗利把箱子放在了地上,挽起袖子。
罗宾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时间教会了你隐忍。”弗利向前了两步。
“而你也终于懂得开口说话。”罗宾回答。
“哟,我来的不是时候。”提尔海文忽然推开酒馆后门,撞进了只属于两人的对话。
”两位拜拜。”
“不。”罗宾说,“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我猜,言语不管用的时候———”
“差不多得啦!”提尔海文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要背着根本没人在意的宵禁出来看你们打架了!”
罗宾抬起头,酒馆二层一个黑影迅速闪过,躲起来。围观者不止这里。
别再杀更多人了。他抑制住了冲动。得留一条路。他也没必要动手。
“期待您拜访我的空屋。”弗利的声音宛如在唱一支圣歌,语调空虚而没有起伏,“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那里都放得下。”
罗宾没有回答,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擦过他的身子离开巷子,走向被月光照亮的泥路。
弗利看了一眼剑,又富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提尔海文。
提尔海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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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不错。”约翰朝着酒保点了点头,随后喝了满满一杯酒,把它喝到只有一半,随后站了起来,“该回去咯!”
“怎么?这就要走了?”威尔吉斯走回座位,“我的马还需要更多休息,它还得载两个人呢。”说完,他朝着银钩扬了扬眉毛。
“我把酒馆包下来了,今天都是,现在走有点浪费。”道格拉斯补充道,“我们最好多待会。”
“奥图姆人不差钱。”约翰开玩笑道。
有钱的不是奥图姆人,是奥图姆的领主。我暗暗想了想,没有说出来。不过他似乎也不想暴露自己就是领主这回事。现在,指不定哪个可怜人正坐在奥图姆枯燥的王位上扮演领主呢!
“如果你们还想待在这———我就先走了。”提尔海文站了起来,拍了拍约翰的肩膀,“再见了,再见了。”
我这才想起提尔海文已经不住在奥图姆,而是在一个完全没人知道的“秘密基地了”这回事了。
而我也差不多。又要回到孤单一人的山坡小屋了,而约翰他们则要一同在奥图姆忙着什么和我完全没关系的大事。想到这里,此时的热闹场景就让人觉得有点凄凉。于是我趁自己开始感伤的前一秒赶紧起身。
“感谢大家最近为我的付出。”我举起酒杯,向众人一一致意。随后我把酒杯放在桌上,俯身行了个夸张的礼。
停止片刻后,我再拿起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手一挥,将酒倾倒在地。空中,酒的小水珠粒粒分明,在油灯的照射下闪烁着金黄的光芒,仿佛一个个透明的金子从我手中滑落。
“顺带一提,从今往后,我要戒酒了。”
我没有注意其他人的反应,离开酒馆。出门后,我忽然感觉腰间有什么东西扎着我的皮肤,隐隐作痒。
于是我把手伸进衣服———抱歉地朝着被吓到的,路过的女孩行了个礼———我掏出了一封信。它就放在我衣服的内兜里,被小心地收好。
完整的火漆证明没有人开过它。
或者说,一张诡异的图画。那是一张尸检报告。而标注的名字则是赛琳。
她死于矿井西边的镇子,而且,不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