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星光黯淡。晨曦城的王宫之内，议事大厅的灯火虽已熄灭，但最高处的城墙之上，却有两道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静地伫立着，仿佛与这苍茫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决战前夜，萧辰处理完所有军务，独自一人登上了城墙。夜风微凉，吹动着他黑色的王袍。他眺望着远方那片沉寂在黑暗中的敌营，心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无尽的战意。
“萧公子，夜深了，还在为战事烦心吗？”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辰回头，只见苏婉清披着一件白色狐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正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在清冷的月光下，她美得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婉清。”萧辰的心瞬间柔软了下来，他接过参汤，暖意从手心一直流淌到心底，“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猜到你肯定也在这里。”苏婉清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学着他的样子，眺望着远方。“萧公子，此战……有几成把握？”
“十成。”萧辰的回答，斩钉截铁。
苏婉清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个三路齐发的计划充满了风险，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萧辰微微一笑，转头凝视着她的眼眸，认真地说道：“因为，我不是为自己而战。我为辰国的百姓而战，为我们共同的家园而战，更是……为你而战。为了你，我不能输，也绝不会输。”
简单而真挚的话语，让苏婉清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强忍着泪水，从怀中取出一个亲手缝制的锦囊，递给萧辰。“这是我向山神求来的平安符，你……一定要贴身戴着。”
萧辰接过锦囊，紧紧地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就在他握紧锦囊的那一刻，一股隐秘的刺痛，如同针扎一般，从他体内的经脉深处一闪而过。他的脸色微不可察地白了一瞬，但随即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他知道，这是上次在城楼上强行催动星火本源，净化瘟疫时留下的隐患。那看似强大的力量，实则已经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损伤，只是被他用意志和星火本源的力量暂时封印了而已。这代价，迟早是要还的。
但他不能让苏婉清看出来，尤其是在这个决战前夜。
他将那股刺痛感深深地埋入心底，脸上依旧挂着温柔而自信的笑容。他将苏婉清轻轻拥入怀中，在她耳边郑重地许下诺言：“婉清，等我回来。等我彻底荡平了眼前的黑暗，就给你一场全天下最盛大的婚礼。我要让你，成为我唯一的王后。”
“我等你。”苏婉清靠在他的胸膛，泪水终于决堤。她没有说更多的话，但这两个字，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加坚定。
两人相拥无言，静静地感受着这暴风雨前夜难得的宁静。许久，苏婉清从他怀中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好奇，轻声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当初在北山，你第一次见到我时，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只会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的女子？”
这个问题，让萧辰不由得失笑。他的思绪，仿佛被这句问话牵引着，瞬间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回到了两年多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那时的北山联盟，刚刚夺回雁门关，声名鹊起，但也因此引来了更复杂的外部环境，以及……那个让他终身难忘的、真正的对手。
“不，”萧辰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恰恰相反。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我此生遇到的……最强的对手。”
**（回忆开始）**
两年多前，北山要塞。
大雪已经封山半月有余，整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议事厅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室外的严寒，但气氛却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凝重几分。
萧辰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下方，张嵩、顾文渊、柳青锋等一众核心成员，也是眉头紧锁。
就在三天前，五大国之一的齐国，派来了使者。这本是好事，意味着偏居一隅的北山联盟，终于得到了大国的认可，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然而，谈判的过程，却充满了屈辱与傲慢。
齐国派来的先遣使者，名叫孔明礼，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骨子里却透着世家子弟特有倨傲的年轻人。他代表齐王，对北山联盟击退燕军的战绩表达了“赞赏”，并提出可以为联盟提供粮食和武器的“援助”。
但援助的条件，却近乎苛刻。他要求北山联盟必须奉齐国为宗主，在军事和外交上，完全听从齐国的号令。这名为“援助”，实为“收编”。
“简直是欺人太甚！”张嵩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凭什么要拱手让给他们？想让我们称臣，除非从我张嵩的尸体上跨过去！”
顾文渊也是一脸愁容：“张将军息怒。齐国势大，我们目前确实得罪不起。但他们的条件，也确实无法接受。这几日我与那孔明礼多番交涉，此人油盐不进，只是反复强调，这是齐国的底线。而且……”
“而且什么？”萧辰问道。
“而且，他言语之间，似乎一直在暗示，他并非此次谈判的真正主使。”顾文渊沉吟道，“他说，能真正决定盟约细节、代表齐王意志的人，还在路上，不日将至。他，只是个探路的。”
“探路的就如此嚣张？”柳青锋冷哼一声，“我倒想看看，这正主是何方神圣。”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名亲卫匆匆入内禀报：“盟主，齐国的主使到了，已在要塞之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汇聚到了萧辰身上。
萧辰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走，我们去会会这位齐国来的‘高人’。”
当萧辰率领众人，顶着风雪走到要塞门口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旌旗招展的仪仗，也没有重兵护卫的森严。雪地里，只静静地停着一辆小而精致的马车，拉车的是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一看便知是价值千金的良驹。马车旁，只站着四名侍女和两名护卫，护卫的气息沉稳，显然是高手，但与使团的规模相比，却显得过于单薄了。
这种简约，反而透着一种强大的自信。
在孔明礼恭敬地掀开车帘后，一只穿着白色软靴的脚，先探了出来。紧接着，一道身影，缓缓走下马车。
那一瞬间，仿佛连漫天的风雪，都为之静止了片刻。
那是一个女子。
她身披一件纯白的狐裘大氅，将玲珑有致的身段包裹其中。三千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子挽住。她的容颜，美得让人窒息，却又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特别是那双眼睛，亮如寒星，深如秋水，仿佛能洞察人心，看透世间一切虚妄。
风华绝代，智珠在握。
这是萧辰看到她的第一眼，脑海中浮现出的八个字。
“齐国使臣，苏婉清，见过萧盟主。”她微微欠身，声音清冷如玉，却又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萧辰迅速收敛心神，拱手还礼：“苏大家客气，萧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外面风雪大，请入内奉茶。”
他没有称她为“使者”，而是用了“大家”这个尊称。这既是对她学识的认可，也是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
苏婉清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议事厅内，双方分宾主落座。没有多余的寒暄，苏婉清直接进入了主题。
“萧盟主，想必孔先生已经将我大齐的意图，说得很清楚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乱世之中，弱肉强食。北山联盟虽是一方豪杰，但终究势单力薄。依附强者，方是生存之道。”
她的话，比孔明礼更加直接，也更加不留情面。
但未等张嵩等人发作，她便话锋一转，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份崭新的盟约草案，递给萧辰：“不过，婉清以为，孔先生之前草拟的盟约，确实有失偏颇，未能体现出对英雄的足够尊重。所以，我重新拟定了一份，萧盟主请看。”
萧辰接过那份用上好绢帛写成的盟约，仔细看了起来。这份新的盟约，果然完全推翻了孔明礼的苛刻条款。上面写明，齐国与北山联盟，是平等的盟友关系，齐国将每年为联盟提供十万石粮食、三千套铁甲和五千柄战刀的援助。而联盟需要做的，只是在燕国进攻齐国时，出兵牵制。
这份盟约，看起来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优厚到让人难以置信。
然而，萧辰的目光，却停留在了盟约最后一行的几个小字上：“盟约有效期，三年。三年之后，双方若无异议，可自动延续。若有异议，需提前一年告知对方。”
看似公平，却暗藏玄机。
“苏大家这份厚礼，萧某愧不敢当。”萧辰放下盟约，微笑着说道，“只是，萧某有一事不明。既然是平等盟约，为何只规定了我国的义务，却没有规定齐国的义务？若是我北山联盟遭到燕国攻击，齐国是否也会出兵相助？”
苏婉清淡淡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萧盟主说笑了。北山联盟如今兵强马壮，连战连捷，又有雁门关天险，何惧燕国？反观我大齐，国力虽强，但战线漫长，兵力分散。能为盟主提供如此丰厚的物资，已是尽了最大努力。盟主乃当世英雄，想必不会让我们这些后勤之人，也去冒矢石之险吧？”
好一个“以退为进”！她先用看似优厚的条件让你放松警惕，再用吹捧和示弱的方式，堵住你要求对等权利的嘴。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三言两语之间，就要被她绕进去，感恩戴德地签下这份不平等条约了。
“苏大家过誉了。”萧辰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北山联盟不过是残兵败将，侥幸求生而已。我们之所以能守住雁门关，不过是占了地利。但苏大家恐怕有所不知，我北山联盟，如今面临三大难题，已是岌岌可危。”
“哦？”苏婉清美眸中闪过一丝兴趣，“愿闻其详。”
“其一，缺粮。”萧辰伸出一根手指，“北地苦寒，粮食产量本就不足。如今联盟人口激增，过冬的存粮已是捉襟见肘。大家看似兵强马壮，实则饿着肚子。齐国援助的十万石粮食，看似很多，但对于数万军民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其二，缺铁。”萧辰伸出第二根手指，“北山铁矿稀少，我们连士兵的兵器都凑不齐，更遑论打造精良的铠甲和攻城器械。苏大家所言的兵强马壮，不过是镜花水月。”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缺名分。”萧辰的声音沉了下来，“我等虽打着光复玄国的旗号，但在天下人眼中，不过是一群占山为王的流寇草莽。没有大国的正式承认，我们就永远上不了台面，也无法真正号令玄国遗民。这一点，想必苏大家比我更清楚。”
他每说一点，苏婉清的脸色便凝重一分。因为萧辰所说的，句句属实，全都精准地打在了北山联盟的七寸之上。
就在苏婉清以为萧辰要就地还价，索要更多援助的时候，萧辰却突然话锋一转，笑了起来：“不过，这些问题，与齐国如今面临的困境相比，似乎又算不了什么了。”
苏婉清的瞳孔，猛然一缩。
“苏大家远道而来，想必还不知道吧？”萧辰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手指点在了齐国北方的边境线上，“据我收到的最新情报，燕王耶律宏，已经集结了五万铁骑，陈兵于清河关外，做出随时南下的姿态。这五万铁骑，想必不是来赏雪的吧？”
他没等苏婉清回答，手指又移到了齐国国内：“齐国内部，世家林立，各自为政，与王室明争暗斗，早已不是秘密。齐王名为国君，实则能完全掌控的国土和军队，恐怕不足五成。此刻，他急需一场对外战争的胜利，来转移国内矛盾，树立君主权威。”
“而我北山联盟，就是齐王殿下眼中最好的一颗棋子。”萧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婉清，“在北方，扶持一个能牵制燕国精力的势力，让燕国无法全力南下，从而为齐国争取宝贵的喘息之机。这，才是苏大家你此行的真正目的吧？”
“用每年区区十万石粮食和一些淘汰下来的军备，就想绑定我数万将士的性命，为齐国火中取栗。苏大家这笔账，算得可真是精明啊。”
萧辰的这一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婉清的心上。她那一直保持着清冷和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偏居在北方一隅的年轻盟主，竟然对天下大势，对齐国内部的隐秘，洞察得如此深刻，分析得如此透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情报”能够解释的了，这是一种超越时代的、令人畏惧的战略眼光。
议事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张嵩、顾文渊等人，早已被这场精彩绝伦的智谋对决，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看着萧辰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第一天的谈判，以平局告终。
当晚，萧辰独自一人回到住处，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他不得不承认，苏婉清的智慧、胆识和格局，都远超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与她交锋，如履薄冰，却又酣畅淋漓。
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了一种名为“钦佩”的情绪。
他知道，这是一个绝不可小觑的对手。
但同时，他也隐隐感觉到，这或许……也是一个值得托付后背的知己。
回忆戛然而止，萧辰的思绪，重新回到了晨曦城的城墙之上。他看着身边这个为他担忧、为他流泪的女子，眼神变得无比柔和。
他轻轻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微笑着说道：“所以，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只会纸上谈兵的女子。从一开始，你就是那个能与我并肩，看遍这天下风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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