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皇上从祺贵人宫里出去后,整整一个月,都没再踏进后宫半步,翻看着敬事房的档,宜修的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看来这药确实是有用,如今皇上恐怕自己也察觉出来自己力不从心了吧。如此就很好了,如今有了福惠,其他的孩子也没有再出生的必要了。这皇位,只能是福惠的。
养心殿里,皇上面色阴沉地看着正在给自己看诊的太医。最近自己精神不济,经常觉得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最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力不从心了。想起那日在长春宫,无论祺贵人怎么软语缠磨,褪去罗衫贴身相侍,自己却怎么也无法提起兴致,最后只能攥着拳,以政务紧急为由狼狈脱身。那是他登基以来,头一次在妃嫔面前如此失态,如今回想起来,胸腔里仍像堵着团烈火,烧得他又怒又慌。
“说!朕的身体到底怎么了?”皇上猛地拍向龙案,砚台都震得跳了跳,目光像淬了冰似的盯着太医,“之前还说只是劳累过度,如今都一个月了,怎么半点好转都没有?”
太医跪在地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手指攥着药箱的带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皇上……臣方才诊脉,见您脉象虚滑,精气难聚,是长期劳心,耗损过甚所致。若想好转,需得彻底静养,至少半年内……不可近女色,更不能再熬夜批奏折。”
“不近女色?”皇上猛地站起身,“朕正值壮年,你竟让朕断了子嗣机缘?!”他盯着太医颤抖的背影,眼底翻涌着羞怒与恐慌,“朕养着你们这些太医,不是让你们来胡言乱语的!再给朕想办法,若治不好,你们都提头来见!”
太医吓得连连磕头,“臣……臣遵旨!臣这就回去翻阅古籍,联合太医院众人调配新药方,定要为皇上固本培元,绝不敢误了龙体!”
“你还要联合太医院众人?你还嫌朕不够丢人吗!”皇上怒喝一声,抬手将奏折打翻在地。他指着太医,胸口剧烈起伏,“此事若敢让第三个人知道,朕先摘了你的脑袋!只许你独自调配药方,每日悄悄来养心殿复诊,敢走漏半分风声,你全家都别想好过!”
太医趴在地上,连呼吸都不敢重了,“臣……臣绝不敢声张!定当守口如瓶,只悄悄为皇上调理,绝不让旁人知晓!”
皇上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挥了挥手,“滚吧!三日后把新方子呈上来,若再没用,你自个儿知道该怎么办。”
太医连滚带爬地退出殿外,殿门合上的瞬间,皇上无力地靠在龙椅上。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落到这般境地。怎么好好的,身体突然就不行了呢?明明之前什么事都没有的!
“皇上,祺贵人宫里的景泰来给您送汤了。”小厦子低着头走了进来汇报。
“汤汤汤!送什么汤!蠢东西!都滚出去!”
小厦子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极低,连大气都不敢喘,“是……是奴才多嘴,奴才这就让景泰退下!”说着便连滚带爬地往外挪,衣角扫过地上散落的奏折,也不敢停下收拾。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皇上靠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的雕花,心里满是烦躁与疑窦。从前他身体康健,后宫妃嫔争相送汤进补,他只当是寻常恩宠,如今想来,那些汤品里会不会有问题?尤其是宜修,这一个月送来的汤从未断过,偏偏自己的身体就越来越差。
“苏培盛!”皇上突然叫了苏培盛一声。
“奴才在。”苏培盛急忙走了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皇后今日……可有送汤过来?”
“回皇上,皇后娘娘今早便差人送了碗黄芪乌鸡汤来,说是入秋了,给您补补气血,奴才想着您正烦着,便先让小厨房温着呢。”苏培盛弓着身子回话,眼神小心翼翼地瞟了眼皇上的脸色,不敢多言。
皇上指尖一顿,沉默片刻,声音沉了几分,“呈上来。”他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汤面上浮着几粒红枣,香气浓郁,可此刻闻着,却让他心里莫名发紧。这汤看着与往日并无不同,可他一想到自己越来越差的身体,便忍不住多了层疑虑。
苏培盛见皇上只盯着汤却不喝,便试探着道,“皇上若是觉得腻,奴才再让小厨房换些清淡的?皇后娘娘那边……若是问起,也好回话。”
皇上抬眼扫了他一眼,语气冷下来,“不必。去找个明白人,查查这碗汤,有没有问题。”
“皇上,这……”
“让你去就去!若是敢走漏半点风声,提头来见!”皇上恶狠狠地说道。
“奴才遵旨!”苏培盛连忙应下,轻手轻脚端起汤碗退了出去,殿内又只剩皇上一人,他靠在龙椅上,目光沉沉地盯着殿门,心里又急又乱。他既盼着汤里没问题,又怕真查出什么,让这后宫彻底失了安稳。
苏培盛很快就带着结果回来了,宜修送的这碗汤并没有任何的问题,只是一碗普通的温补汤品,黄芪、乌鸡、红枣都是常见的补气血食材,连用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挑不出半分错处。
“皇上,刘师傅仔细查过了,汤里没半点不妥,就是皇后娘娘特意为您熬的补身汤,瞧着是用了心的。”苏培盛弓着身子回话,不敢抬头看皇上的脸色。
皇上盯着空了的汤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心里的疑云散了些,却又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既松了口气,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沉默片刻,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苏培盛刚退出去,皇上便靠在龙椅上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宜修往日端庄温和的模样,又想起自己越来越差的身体,终究是把那点疑虑压了下去。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宜修毕竟是皇后,总不会害自己。自己的身体变差,难道真的劳心过度了?
“娘娘……”景仁宫里,剪秋从外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宜修耳边说了几句。
“他派苏培盛去查本宫送的汤了?”听了剪秋的话,宜修突然笑了。
“娘娘,皇上难道是起了疑心了?”
“他疑心向来重,如今身体不好,自然会怀疑本宫。他想查便去查吧,本宫怕什么。”宜修笑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药她早就停了,喝了一个月,药效够了,不需要再继续喝了。所以这碗查不出任何问题的温补汤,正好证明了她的清白。他如今身子早亏了根本,便是停药,也得养个三年五载才能缓过来,这期间,后宫再难有孩子出生。福惠的路,已经稳了大半。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只需安安稳稳看着福惠长大,再借着皇后的身份,悄悄为他铺好往后的路就够了。
然而,就在皇上正焦头烂额地治疗着自己的不举之症时,一直被人遗忘的静思苑突然传来了消息,甄嬛被查出了快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甄嬛有孕?”景仁宫里,正在和苏郁一起陪着福惠玩的宜修,一下子将手里的拨浪鼓掉在了地上。
拨浪鼓在金砖上滚了两圈,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惊得襁褓里的福惠瘪了瘪嘴,险些哭出来。苏郁连忙抱起孩子轻轻哄着,真没想到,甄嬛,真的是个铁子宫啊。
宜修僵在原地,方才还带着暖意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指尖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两个月……算算日子,是除夕那日留下的孽种!”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布局,竟还是漏了这么一个隐患。
“娘娘慎言。”苏郁急忙将福惠交给了乳母,打发走了所有人,拉着宜修的手回了寝宫,“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了!”
宜修甩开苏郁的手,胸口剧烈起伏,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慎言?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慎言的!除夕那晚他喝醉去了静思苑,我原以为不过是寻常恩宠,怎会想到甄嬛竟这么巧怀上了!我费尽心思断了他的子嗣,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什么……什么断了他的子嗣?”苏郁听的一头雾水。
宜修猛地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失了言,脸色瞬间变得复杂。她从未想过要将下药的事告诉苏郁,可方才被怒火冲昏了头,竟脱口而出。
她盯着苏郁震惊的眼神,沉默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我给皇上下了药,本以为能断了后宫所有孕事,让福惠稳坐太子的位置……谁曾想……”
“下药?你胆子也太大了!这事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有什么可商量的,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我不愿意把你扯进来。”
苏郁看着宜修紧绷的侧脸,眼眶微微发红,“可你一个人扛着,就不怕出事吗?万一被人抓住把柄,你让我和福惠怎么办?”
“放心,我做事有分寸。那药是我让人从宫外悄悄寻来的,混在汤里无色无味,停药后连太医院都查不出来。如今唯一的意外就是甄嬛,不过……”她话锋一转,眼神冷了下来,“这意外,总能想办法解决。”
“如今皇上身患隐疾,甄嬛突然爆出有孕,他一定欣喜异常。这个时候你要打甄嬛的孩子,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苏郁严肃地说道。
“那也不一定。一个被冷落许久的废妃,突然有孕,宫里本就会有闲话,咱们只要稍加引导,就能让皇上对这孩子的来历,也生出几分疑虑。”宜修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无中生有的事,哪里那么容易就被相信?”苏郁皱紧眉头,语气里满是担忧,“皇上就算多疑,也不会仅凭几句闲话就怀疑自己的孩子。”
“谁说是无中生有?”宜修突然笑着看向了苏郁,“多亏了你,告诉了我上一世甄嬛和果郡王的丑事。你还不知道吧,他们二人,在除夕那日偷偷见过面。”
“什么?”
“不仅如此,这段时间里,只要果郡王入宫,他们就会偷偷见面。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聊天,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不代表皇上相信他们。哪怕他们只是说了几句话,只要让皇上知道他们见了面,再联想到甄嬛如今的身孕,他心里那根多疑的刺,就会扎得更深。”
“可咱们没有实证,万一皇上派人去查,查不出实质证据怎么办?”苏郁还是有疑虑。
“查不出才好。”宜修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查不出实证,却也抹不去见面的事实,皇上只会更膈应。他的性子,我知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是在自己身患隐疾,子嗣成了心病的时候。到时候,他对甄嬛的孩子,只会从欣喜变成猜忌,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果然啊,我们皇后娘娘一遇到甄嬛的事,立刻变聪明。”
“不是变聪明,是不能再重蹈覆辙。”宜修自嘲地笑了笑,“我不会再让她把我斗下去,老天爷既然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就是告诉我要赢过她!这一世,我会把她狠狠踩在脚底下,让她再无机会伤害我!不,不只是我,还有你和福惠。我会坐上太后之位,给你和福惠,一个安稳的将来。”
苏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会的,这辈子,你一定可以坐上太后之位,不会再重蹈覆辙了。我等着,等着我们的美好将来。”
宜修看着她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有你在,我心里就踏实多了。这个孩子,她生不下来,我不允许任何人和我的福惠抢皇位。”
“娘娘,苏公公来了,皇上请您去养心殿一趟。”剪秋轻轻敲了敲门。
“好,本宫这就去。”宜修应着说道。
“看来皇上知道了,快去吧。”苏郁轻轻帮着宜修整理着龙华。
一把揽过了苏郁,宜修急切地吻住了她的唇。唇瓣相触的瞬间,宜修眼底的冷硬尽数褪去,只剩几分未说出口的依赖与决绝。这个吻又轻又急,像抓住了最后一根定心的弦。苏郁反客为主,指尖轻轻扣住宜修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吻得比她更沉几分。舌尖轻轻扫过宜修的唇瓣,像是在无声安抚,又像是在传递同仇敌忾的决心。没有多余的话,却用动作告诉她,自己会一直站在她身后。
虽然很想再继续和她拥吻,可是时间来不及了,宜修不舍地放开了苏郁,轻轻抵着她的额头,“等我好不好?等我回来,今晚……不许离开。”
苏郁指尖轻轻抚过宜修的脸颊,眼底满是温柔与坚定,点了点头,“我等你,哪儿也不去,就在宫里守着你和福惠。”她帮宜修理了理微乱的衣领,又叮嘱道,“到了养心殿,别太急着表态,皇上如今心思难测,顺着他的话头来就好。”
“好。”宜修又浅啄了一下她的唇,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寝宫。
当房门被关上,苏郁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不知道怎么的,她如今是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了。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那面在进行,可她就是心不定。未来……她和宜修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她们……真的有未来吗?斗了这么多年,她真的累了。为什么?为什么这宫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好像永远也处理不完一样。按下葫芦浮起瓢,永远都没有安静的时候。苏郁走到梳妆台前,指尖轻轻拂过镜中自己的脸,眼底满是疲惫。她还是苏郁吗?如今的她,顶着年世兰的脸,做着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连她自己都快分不清,她是借了年世兰的身份活下去,还是早已活成了这深宫棋局里的另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