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脚下一个踉跄,幸得剪秋及时扶住,她却一把挥开,声音发紧却依旧维持着几分镇定,“轿辇!立刻备轿去咸福宫!”说罢,她又回头看向榻上熟睡的福惠,眼底掠过一丝挣扎,随即对绘春厉声道,“你和乳母们看好七阿哥,半步不许离开偏殿,若他醒了哭闹,就说本宫去去就回!”
绘春忙躬身应下,宜修已踩着湿漉漉的裙摆往外走,雨幕里的风裹着寒气扑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只快步往轿辇方向去。
宜修刚跨进正殿门槛,就见敬妃发髻散乱,一身素色宫装被泪水打湿大半,死死攥着章太医的袍角哭求,“章大人,求您再想想办法!六阿哥才多大,他不能走啊!您是太医院院判,您一定有法子的,求您了……”
章太医脸色凝重,连连叹气,见宜修进来,忙挣开敬妃的手,躬身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宜修抬手免了礼,目光落在内殿榻边。锦被下的小小身影一动不动,盖在额间的帕子已被冷汗浸得发潮,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章太医,到底怎么回事!”宜修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脚步往内殿挪了两步,目光如探灯般扫过榻上毫无动静的六阿哥,又落回太医紧绷的脸上,“前日本宫还听闻六阿哥已能进些稀粥,怎会一夜之间就成了这副模样?”
“六阿哥前几日积了食,是李太医一直照看,今日阿哥发了高热,李太医看症状相同,就又给开了解表消积的方子,哪知道六阿哥喝下去竟抽搐了起来,微臣来的时候阿哥还在抽搐,如今虽然几针下去已经安静了下来,可是实在是找不到症结!”
章太医正说着,弘晧竟开始口吐白沫,吓得章弥急忙冲了过去,一探他的脉搏,他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不好了!六阿哥的脉息已散……恐怕……”
“不!不会的!我儿子不会死的!我儿子不会死的!”敬妃疯了一样冲向了弘晧,将他抱进了怀里,她哭着喊着弘晧的名字,可弘晧却无法给她任何回应。
“娘娘……臣无能为力了……”章弥跪在了地上。
“不会……不会的……有办法的……”敬妃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苏郁的脸,我可是神仙,苏郁那时候神气的样子也浮现出来,“神仙……她是神仙!贵妃!贵妃是神仙!”敬妃抱着弘晧就冲出了翊坤宫。
“敬妃!敬妃你去哪!敬妃!”宜修急忙让宫人去追,“她怕不是急火攻心了!快去!快去追回来!别让她出事!”
敬妃抱着弘晧冲进了大雨里,冰凉的雨水一个劲儿地打在她的脸上,怕儿子冻着,她将弘晧紧紧搂在了怀里,宽大的宫袖裹住孩子小小的身子,自己后颈的头发却被雨水浇得湿透,一缕缕贴在皮肤上,冷得牙关打颤也浑然不觉。她踩着泥泞的宫道往前跑,溅起的泥水糊了裙摆,眼里却只有一个方向。翊坤宫,那个住着“神仙”贵妃的地方。
在看到翊坤宫的时候,敬妃心里像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冰冷的雨水都似有了暖意,她踉跄着往前跑,可脚下一滑就跌在地上,怕摔着儿子,她用力用膝盖一顶,硬生生跪在泥泞里,泥水瞬间漫过膝头,刺骨的疼顺着腿骨往上钻,她却只顾着将弘晧往怀里又紧了紧,手掌牢牢托着孩子的后脑,不让他沾到半点污泥。
“弘晧不怕,额娘在……”她咬着牙撑起上半身,发髻散了,金簪滚落在泥水里,却顾不上捡,一瘸一拐地往翊坤宫冲,“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救命!贵妃娘娘!”敬妃哭着拍打着大门。
听到动静的颂芝去开门,可却没想到看到敬妃浑身泥泞,发髻散乱的模样。她半边脸颊沾着泥水,膝头的宫装被磨破,渗出血迹混着雨水往下淌,怀里紧紧抱着气息微弱的弘晧,孩子的小脸白得透明,连呼吸都细若游丝。
“贵妃娘娘!”敬妃顾不得和颂芝废话,抱着弘晧就往殿里冲。
苏郁正因为发烧而浑身无力地躺在榻上,听到这阵急促的哭喊,猛地睁开眼,还未及坐起身,就见敬妃抱着个软塌塌的小身影扑到榻前,泥水顺着衣摆滴落在锦褥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天啊!敬妃!你怎么了!”苏郁急忙坐了起来。
“贵妃娘娘!弘晧不行了!求娘娘救命!求娘娘救救儿子!”敬妃膝行两步,将弘晧软软的身子往榻边送。
“弘晧!”苏郁一把将孩子接了过来,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与微弱的心跳,瞳孔骤然收缩,先前的慌乱被更甚的惊惶取代。
“娘娘您是神仙,求求您救救我儿子!求求娘娘了!求求娘娘了!”敬妃哭着一个劲儿的磕头。
苏郁顾不得让她起来,急忙拉开孩子的衣服查看脉搏,当她看到孩子手臂浮起淡青纹路时,她立刻让颂芝去取了银针。摸出三根银针,在烛火上燎得发红,苏郁对准弘晧的膻中、内关、足三里三穴,快而准地扎了下去。她是大夫不假,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她是第一次救治。
银针入穴的瞬间,弘晧喉间溢出一声细弱的哼唧,苏郁指尖紧扣针柄,屏气凝神感受着针下的微弱脉动。那淡青纹路是风寒郁积,邪入经络的征兆,孩童脏腑娇嫩,她不敢施力过猛,只凭指尖轻捻针尾,引气通络。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发烧的晕眩阵阵袭来,她却死死盯着孩子的小脸。
弘晧突然猛地一咳,一口乌黑的浊痰从喉间咳出,落在事先备好的帕子上。随着这口痰吐出,他胸口的起伏瞬间顺畅许多,原本紧蹙的小眉头缓缓舒展,甚至伸出小手,无意识地抓了抓苏郁的衣袖。
苏郁悬着的心“咚”地落下,指尖松开针柄时才发觉掌心已满是冷汗,连带着发烧的身子都虚晃了一下。她望着帕子上那口裹着寒气的黑痰,哑着嗓子对敬妃道,“邪寒随痰吐尽,往后几日用生姜葱白煮水喂他,再忌生冷,便无大碍了。”
“活了……你说他……他没事了……是吗?”敬妃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伸手想去碰弘晧的脸颊,又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安稳,指尖在半空颤了许久,才轻轻落在孩子温热的耳尖上。
苏郁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紧绷的嘴角缓了缓,点头道,“嗯,痰吐出来,郁气就散了,你摸摸他的额头,烧也该退些了。”
敬妃立刻依言去探,触到那不再滚烫的温度时,眼泪“唰”地又掉下来,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笑,“真的……不烧了!弘晧,我的儿……”敬妃笑着,脸色却突然白了起来,她紧紧捂住了肚子,整个人都瘫在苏郁的榻上。
“敬妃……你怎么了?”苏郁这时才发现敬妃的不对劲。
“血!流血了!敬妃娘娘流血了!”颂芝惊恐地指着敬妃身下缓缓渗出的血。
苏郁忙撩开她的宫装,只见她腿间早已被鲜血染红。
“坏了!”苏郁一把抓住敬妃的手腕,指下脉搏虚浮散乱,像断了线的风筝,心瞬间沉到谷底,这是胎气尽散的脉象,她腹中那尚未显怀的孩子,终究没保住。
“我的……我的孩子……”敬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腿间的血,瞳孔骤然收缩,先前因弘晧转危为安的喜色瞬间被抽空,她再也无力坚持,昏死在了苏郁怀里。
“颂芝!快!快送她去里间!”苏郁一把将昏死的敬妃打横抱起,她自己还发着烧,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脚步踉跄着往里间榻上走。颂芝忙上前搭手,两人合力将敬妃平放,苏郁立刻扯开她染血的宫装下摆,指尖按在她小腹两侧的止血穴位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去取干净的布条和参片!再让小厨房煮一碗红糖姜茶!”苏郁对着颂芝厉声吩咐,回头见敬妃脸色惨白如纸,鼻息微弱,又急道,“拿我的银针来!快!”她要扎针固气,可这胎气已散大半,能不能保住敬妃的性命,全看这最后一搏。
苏郁指尖捏着银针,对准敬妃腰侧的肾俞穴与小腹的关元穴快速刺入,指尖轻捻针柄引气固本。方才那重重一摔,不仅震散了胎气,还伤了气血根本,若不及时固脉,怕是连敬妃的性命都要搭进去。额角的冷汗混着发烧的热意往下淌,她却死死盯着敬妃苍白的脸,直到看见她喉间滚了滚,缓缓睁开眼,才松了口气,哑着嗓子道,“别怕,我在。”
咸福宫里,宜修还在等消息,剪秋冒着大雨从外面跑了进来,“娘娘!六阿哥的命保住了!”
“保住了?”宜修惊讶不已,“他……”
“是贵妃救回来的,可是敬妃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什么?!”
宜修还没来得及训斥敬妃不小心,江福海却慌张地跑了过来,“娘娘!不好了!皇上知道消息了!正从养心殿过去翊坤宫呢!”
“皇上去翊坤宫了?”宜修一下子紧紧攥住了拳头,一旦被皇上知道了是苏郁救下的弘晧,一切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