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定西镇内弥漫着血腥、硝烟与绝望的气息。伤兵的哀嚎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幸存者们面如死灰,默默地收拾着残破的家当,或是围在重伤昏迷的韩擎身边,不知所措。
朱文奎的命令被迅速而沉默地执行着。能够行动的幽谷老弟兄、德宏归附将领中的骨干、以及部分技术工匠和文职人员,共计约千人,被集中起来。他们携带上仅存的宝贵物资——部分金银、药材、地图以及韩擎的信物,默默地集结在镇子东南角一处隐蔽的出口附近。那里有一条鲜为人知、通往南部深山的小径,是韩擎早年经营幽谷时预留的最后生路。
至于那数千伤员和无法随行的普通百姓,朱文奎留下了大部分粮食和一些武器,并委任一名重伤的老将负责,嘱托他们若官军破城,或可寻机投降,以求活命。这是无奈之举,也是乱世中残酷的现实。留下的人眼中充满了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被抛弃的怨恨,但无人出声反对,只是默默地接受了命运。
临行前,朱文奎最后去看了一眼昏迷中的韩擎。老吴头正在给他换药,箭头已取出,但韩擎依旧高烧不退,脸色蜡黄,气息微弱。
“首领……”朱文奎单膝跪在榻前,声音哽咽。是这个男人,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庇护,教会了他生存和战斗,将他从一个逃亡太子培养成一方统帅。如今,却要将他留在这危城之中。
老吴头叹了口气,低声道:“小哥儿,走吧。首领若能醒着,也定会让你走的。留得青山在……”
朱文奎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韩擎那苍老的容颜,毅然转身。他知道,此刻任何犹豫和悲伤都是奢侈。
子时三刻,突围行动开始。千余人的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长蛇,悄无声息地滑出定西镇,没入南方的黑暗山林之中。他们不敢举火,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艰难跋涉。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定西镇方向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和火炮的轰鸣——张辅发现了镇内的异常,发起了最后的猛攻。留在镇内的残兵进行了象征性的抵抗后,大部分选择了投降。定西镇,这座在滇西屹立了近两年的堡垒,最终陷落。
朱文奎听着身后远远传来的声响,心如刀绞,但他不能回头,只能催促队伍加快速度。他们必须在天亮前,尽可能远离定西镇,摆脱官军可能的追击。
接下来的几天,是朱文奎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刻之一。他们昼伏夜出,在莽莽群山中亡命奔逃。缺粮少水,伤病交加,身后似乎总有官军的斥候在追踪。不断有人因伤病、疲惫或掉队而倒下,队伍的人数在持续减少。
朱文奎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对滇西地形的熟悉,带领着这支残兵败将,绕开官军可能的封锁线,向着缅甸边境的方向艰难前行。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朱统领”,只是一个为了带领追随者活下去而苦苦挣扎的逃亡者。
十日后,当他们终于抵达与缅甸约定的边境接应点时,千人的队伍,已不足六百,且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如同乞丐。
接应他们的是莽应龙派来的一支小部队。看到朱文奎等人的惨状,那些缅兵眼中也流露出些许同情与轻视。按照盟约,他们被引导着,跨越了边界,进入了缅甸宣慰司的地界。
回头望去,滇西的群山依旧巍峨,但那片他们曾经奋战、试图建立基业的土地,已然沦陷。壮志未酬,基业成灰,只剩下这区区数百残兵,寄人篱下。
朱文奎站在异国的土地上,望着北方,久久不语。失败、不甘、悲痛、迷茫……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韩擎生死未卜,这数百弟兄的未来,都系于他一身。
穷途末路,或许也是……新的开始?只是这新的开始,充满了未知与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