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案引发的余震在朝堂上持续发酵。空出来的官职需要填补,中断的政务需要重启,更重要的是,朱标推行的新政在失去胡惟庸这个强有力的执行者后,陷入了停滞。
文华殿内,烛火摇曳。朱标面前摊开着各部院送来的奏章,大多是对新政的质疑和反对。推行一条鞭法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如今胡党倒台,那些原本敢怒不敢言的官员终于找到了发声的机会。朱标注意到,就连一些原本支持新政的官员也开始动摇,显然是被近日朝中的暗流所影响。
殿下,户部尚书赵勉躬身道,浙江布政使司来报,一条鞭法在地方上推行遇阻。一些士绅联合抵制,已经有三个县的税赋征收陷入停滞。更麻烦的是,这些士绅联名上书,声称新法扰民,请求恢复旧制。
朱标放下朱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具体什么原因?可曾派人实地查访?
他们说新税法计算复杂,胥吏趁机盘剥。还有人散布谣言,说朝廷要加赋三成。臣已派人暗访,发现确有胥吏借机勒索,但主要问题还是地方士绅不愿配合。
荒唐!朱标拍案而起,随即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传令浙江按察使司,严查散播谣言者。另外,选派得力干员前往解释新法,务必让百姓明白一条鞭法的好处。对于那些故意阻挠的士绅...他顿了顿,先以劝导为主,若仍冥顽不灵,按律处置。
赵勉面露难色:殿下,若是处置过严,恐怕会引发更大的反弹。不如...
不如什么?朱标目光锐利,放任自流,让新政半途而废?赵尚书,你应该明白,新政推行至今,已经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若是此时退缩,不仅前功尽弃,更会助长那些人的气焰。
赵勉躬身道:臣明白了。这就去办。
赵勉退下后,朱标独自在殿中踱步。他深知新政推行不易,但没想到阻力如此之大。胡惟庸在时,还能凭借其权势强行推进,现在反而举步维艰。他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感到一阵无力。这就是父皇常说的为君之难吗?
这时,徐达求见。这位老将刚刚巡视北疆归来,脸上还带着塞外的风霜,但步履依然稳健。
殿下,大同、宣府等地的马市已经开设,但与蒙古各部的贸易情况不太理想。前来交易的商队寥寥无几,且大多是小商小贩,大宗交易几乎停滞。
为何?可曾查明原因?
各部首领都在观望。徐达道,王保保虽然新败,但在草原上仍有影响力。他放出话来,谁敢与明朝贸易,就是与他为敌。此外,边境一些守将也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开设马市是资敌之举。
朱标沉思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看来,光是开设马市还不够。传令边境守将,对前来贸易的商队提供保护,可在马市周边增设巡逻队。若是哪个部落的商队遭袭,明军为其讨回公道。至于那些有异议的将领...他沉吟道,让他们来见朕,朕亲自解释。
殿下英明。徐达点头,不过...朝中对此非议颇多。有人说这是劳民伤财,还有人说是养虎为患。今日早朝,就有三位御史联名上疏,请求关闭马市。
不必理会。朱标摆手,边境安宁不能只靠武力,也要靠人心。只要能让边民安居乐业,些许非议算得了什么?徐将军,你要记住,我们不仅要守住疆土,更要赢得人心。
送走徐达,朱标继续批阅奏章。当他翻开一本来自都察院的奏疏时,眉头不禁皱起。这是御史大夫陈汶辉的辞呈,理由是年老多病,难当重任。朱标仔细阅读着辞呈上的每一个字,注意到陈汶辉的笔迹比往常更加潦草,显然是在心神不宁的状态下写就的。
朱标立即召见陈汶辉。这位老御史确实清瘦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初。
陈爱卿为何突然请辞?可是身体真有不适?
陈汶辉躬身道:老臣年事已高,近来又染风寒,恐误朝政,故请辞归养。
是吗?朱标注视着他,朕听说,是因为有人指责你借胡惟庸案排除异己?说你是借机打击政敌?
陈汶辉沉默片刻,抬起头时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殿下明鉴。老臣秉公执法,问心无愧。但朝中非议日盛,说老臣借机报复当年弹劾之仇。老臣不愿让殿下为难,更不愿因一己之身影响朝局稳定。
朕都不怕,你怕什么?朱标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胡惟庸案牵连甚广,难免有人借题发挥。但正因为如此,你更不能退。若是连你都退了,还有谁敢秉公执法?还有谁敢为民请命?
殿下...陈汶辉声音有些哽咽,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回去好好养病,朱标转身,语气坚定,病好了继续履职。都察院还需要你这样的老臣坐镇。记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何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送走陈汶辉,朱标感到一阵疲惫。推行新政难,整顿吏治更难。每一个决策都要权衡利弊,每一步都要如履薄冰。他想起父皇曾经的教诲:为君者,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今他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分量。
殿下,冯参轻声道,该用膳了。您从早上到现在只用了半碗粥,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朱标这才发现已是深夜。他简单用了些点心,继续工作。案头还有一大堆奏章等着批阅,有关于漕运改革的,有关于军屯管理的,有关于科举取士的...每一本都关系着国计民生,每一本都需要仔细斟酌。
直到三更时分,朱标才放下朱笔。他走出文华殿,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忽然想起徐允恭。若是他在,定会劝自己保重身体,会说殿下若倒下了,这新政谁来推行?。
允恭,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朕完成这番事业吧。朱标轻声自语,夜风吹动他的衣袂,带来一丝凉意。他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但他必须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