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朱元璋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章,将朱笔搁在砚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他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侍立一旁的太监轻声禀报:“陛下,太子殿下在外求见,说是有政务禀奏。”
“让他进来。”朱元璋端起温热的参茶,呷了一口。
朱标稳步走入,行礼后,将那份关于浙西税赋的札子双手呈上。“父皇,儿臣近日查阅浙西税赋档案,发现一些疑点,心中有些想法,不敢专擅,特呈请父皇御览。”
朱元璋接过札子,展开,目光沉静地扫过上面工整而清晰的字迹。他看得很慢,手指偶尔在某个数据或疑点上轻轻点过。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许久,朱元璋放下札子,抬起眼,看着垂手侍立的朱标,目光深邃难测。“你看得很细。能想到从这些枯燥档案中发现问题,不错。”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朱标将自己思考后的建议,清晰而谨慎地陈述了一遍:秘密派遣得力干员,以其他名义前往核查,避免打草惊蛇,重点在于摸清实际情况。
朱元璋听完,未置可否,反而问道:“你可知道,若按此查下去,可能会查出什么?又会触动哪些人?”
朱标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父皇在考校他对朝局的理解。他沉吟片刻,答道:“儿臣推测,轻则地方官吏贪墨渎职,与豪强勾结,欺上瞒下;重则…可能涉及田亩兼并,赋役转嫁,侵蚀国本。所触动者,恐不止浙西一地官绅。”
“既然知道可能牵扯甚广,为何还要查?”朱元璋追问,目光如炬。
朱标抬起头,迎向父皇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正因为牵扯甚广,可能侵蚀国本,才不能不查。小患不除,积成大疾。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方有北伐大捷,若后方根基不稳,赋税之源枯竭,则一切武功皆成泡影。儿臣以为,为社稷长远计,有些脓疮,迟早要挑破。”
朱元璋凝视着朱标,良久,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欣慰,也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你能想到这一层,朕心甚慰。”他缓缓道,“为君者,既要有雷霆手段,震慑奸佞;也要有霹雳心肠,不惧掀开盖子。一味怀柔绥靖,只会养痈遗患。”
他拿起朱笔,在朱标的札子上批了几个字,然后递给旁边的太监:“传朕口谕,着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蒋永,以巡查江南漕运、体恤沿途民情为由,即日离京赴任。让他经过浙西时,多看看,多听听。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
“奴婢遵旨。”太监躬身接过札子,倒退着出去了。
蒋永,是朝中有名的冷面御史,素以刚直不阿、不徇私情着称,且并非浙籍。父皇选用此人,其意自明。
朱标知道,一场针对浙西,乃至可能波及更广范围的风暴,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被无声无息地启动了。这道口谕,便是一道无声的惊雷。
“好了,此事朕已知晓,你下去吧。”朱元璋挥了挥手,“记住,沉住气。有些事,急不得。”
“儿臣告退。”朱标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走在回东宫的路上,夜风微凉。朱标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他知道,自己在政治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但这仅仅是个开始,未来的路,依旧漫长而充满挑战。然而,他的内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