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个世纪。
朱标那尖利的、带着破音的童声还回荡在空气中,与元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人群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交响。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正准备拼死一搏的青壮,都不由自主地先是看向牛车下那个语出惊人的小豆丁,然后又齐刷刷地转向他们的主心骨——朱元璋。
朱元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朱标,里面的情绪复杂得让朱标心脏骤停——有惊愕,有疑惑,有一丝被孩童指挥的荒谬感,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电光火石间权衡利弊的极度专注和冷静。
他看到的不是儿子吓傻了的胡言乱语,而是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与年龄绝不相符的急切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求生智慧?
“绊马腿……烂泥地……”朱元璋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他打过仗,深知骑兵在平地的厉害,但也知道战马在泥泞崎岖之处的脆弱!
“妈的!赌了!”几乎是下一秒,朱元璋猛地一跺脚,做出了决断。与其在平地硬扛骑兵送死,不如信这小子一回,搏一线生机!
他立刻转身,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精准地压过所有混乱:“徐达!带十个人,弓箭掩护,且战且退,把他们往左边洼地引!汤和!带剩下的人,抄近路去那片林子边上,给老子用刀挖坑,越大越深越好!快!!”
“得令!”徐达和汤和甚至没有半点犹豫,对朱元璋的命令有着绝对的执行力。队伍立刻像一台突然被注入灵魂的机器,开始疯狂运转起来。
徐达带着十来个有弓箭的汉子,迅速散开,冒着风险朝着冲来的骑兵射出了稀稀拉拉、却足够吸引仇恨的箭矢。元兵果然被激怒,哇哇怪叫着,策马朝着他们冲来。
而汤和则带着另一伙人,如同兔子般窜出,疯狂奔向那片泥泞林地。
朱标被马秀英死死按在怀里,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没想到老朱同志决策这么果断,执行力这么强!赌对了?!
(承)
场面瞬间变得极度混乱而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秩序。
徐达等人边射边退,动作狼狈却有效地将三名元兵骑兵引入了预设的方向。元兵仗着马快刀利,根本看不起这些如同乞丐般的流民,狞笑着追砍,不知不觉已冲到了林地的边缘。
就在这时,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元兵骑兵突然感觉马身猛地一沉!
“希津津——!”战马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前蹄瞬间陷入一个刚刚匆忙挖好的浅坑里,巨大的惯性让它整个马身向前倾覆!
马上的元兵根本来不及反应,惊呼一声就被直接甩飞了出去,重重砸在泥地里,还没等他爬起来,几个红了眼的青壮就扑了上去,锄头棍棒没头没脑地落下。
几乎是同时,另一匹战马踩中了泥地里隐藏的一块尖石,蹄子一滑,惨叫着侧翻,将主人也压在了下面。
第三个骑兵见状大惊,急忙想勒住战马,但汤和等人早已按朱标(和朱元璋)的指示,将一些削尖的树枝和藤蔓胡乱扔在地上。战马受惊,又被绊了一下,速度骤减,顿时成了徐达等人的活靶子,几支羽箭虽然力道不足,但也狠狠扎在了马臀和人身上,引得人和马同时惨嚎。
原本气势汹汹的骑兵突击,竟然就在这片看似不起眼的烂泥洼地里,瞬间瓦解!
失去了速度优势、甚至失去了坐骑的元兵,虽然个人勇武仍在,但面对数量远超他们、且因为看到胜利希望而士气大振的青壮们,立刻陷入了苦战。
朱元璋亲自提刀上前,他身手本就矫健,加上一股子狠劲,瞅准一个机会,一刀就劈翻了一个正试图爬起来的元兵。
战斗很快结束了。三个元兵探马全部被歼,而朱元璋这边,只有几人受了些轻伤。
这简直是一场不敢想象的胜利!
所有人都喘着粗气,看着泥地里元兵的尸体和哀鸣的战马,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随即,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激动涌了上来。
“赢了!我们赢了!”
“朱大哥厉害!”
“汤和哥挖坑挖得及时!”
众人欢呼着,看向朱元璋、徐达、汤和等人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感激。
(转)
然而,朱元璋却没有丝毫得意。他甩了甩刀身上的血珠,目光再次如同探照灯一般,猛地射向了那辆牛车。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跟着朱元璋,一起聚焦到了牛车旁,那个还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的小不点身上。
马秀英感受到丈夫身上那股尚未散去的杀气和审视的目光,下意识地将朱标搂得更紧了些,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朱标的小心肝又开始打鼓了。完了,秋后算账来了?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了?会被当成妖怪烧死吗?
朱元璋在牛车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了母子二人。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朱标,仿佛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压抑。
朱标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努力缩了缩脖子,试图把自己藏进母亲的怀抱里,躲避这令人窒息的目光扫描。
就在朱标快要顶不住压力,准备哇的一声哭出来(假装吓坏了)来蒙混过关时,朱元璋终于开口了。
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你刚才……咋想到的?”
来了!终极拷问!
朱标大脑cpU疯狂运转,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抬起小脸,努力让眼神显得既害怕又无辜,还带着点小孩子被吓坏后的委屈,用小奶音哆哆嗦嗦、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呜……爹……我,我前两天发烧,迷迷糊糊……好像梦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他跟我说……要是遇到骑大马的坏人……就,就往泥坑坑里引……挖坑……打马腿……马疼了就不听话了……呜……我刚才吓坏了,就,就想起来了……”
完美!甩锅给神秘老爷爷!封建迷信最佳背锅侠!我真是个天才!朱标内心给自己点了一万个赞,表面却努力挤出两滴生理性的眼泪,看起来可怜极了。
果然,一听“白胡子老爷爷”,朱元璋的眼神猛地闪烁了一下,旁边的马秀英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徐达、汤和等人更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奇。
在这个时代,神异梦兆之说,是极具分量和说服力的。
朱元璋脸上的严厉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他伸出手,不是打人,而是有些粗糙地揉了揉朱标的脑袋。
“梦到的?”他重复了一句,语气莫测。
(合)
忽然,朱元璋猛地转过身,对着所有还在惊疑不定的人群,声如洪钟地说道:“都听见了?咱儿子朱标,得天所授,梦授破敌妙法!这是天不亡我朱元璋!天佑我等!”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将一场可能引发猜疑的“急智”,定性为了“神异梦兆”和“天佑”的象征!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般,看向朱标的眼神瞬间从好奇变成了敬畏和狂热!
“天佑朱公子!”
“原来是神仙教的!怪不得!”
“朱大哥有天命啊!”
欢呼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热烈,带着一种宗教般的虔诚。
朱标目瞪口呆。
卧槽?还能这么操作?老朱同志你这政治头脑和舆论把控能力点满了吧?!这就顺势给自己加上“天命”光环了?还捎带手把我给神话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朱元璋,只见他爹站在那里,接受着众人的欢呼,眼神深邃,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危机解除,首战告捷,还意外获得了“天命”加持。朱标被马秀英重新抱回牛车,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目光充满了好奇与敬畏。汤和凑到朱元璋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大哥,标儿他……”朱元璋摆摆手,打断了他,目光再次扫过看似惊魂未定、乖乖坐着的儿子,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与深思。这“梦授”之说,真的能完全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吗?这个儿子,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心底那丝最初的疑虑,是否真的被完全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