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宜回到客栈房间,门扉在身后轻轻合上,仿佛隔绝了另一个令她窒息的世界。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浑身脱力般缓缓滑坐在地,双臂紧紧环住膝盖,将脸深深埋入其中,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褚景彦沉默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
烛光摇曳,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几乎掐入他臂肉的指尖,无不昭示着那段过往刻骨铭心。
他端着水杯,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将水杯轻轻放在她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阿宜……”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先喝点水,定定神。”
周颂宜没有抬头,闷闷的声音从膝间传来,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
“……对不起,我只是……突然有些头晕,可能是累了……” 她无法说出真相,那太荒谬,也太不堪。
褚景彦没有戳破这显而易见的谎言。
他只是在她身旁席地而坐,背同样靠着门板,与她并肩,沉默地陪伴着。
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这让他心中的猜测逐渐清晰。
那样贵气的年轻将军,与阿宜之间,恐怕不仅仅是旧识,很可能是……
曾与她定下婚约,却又背弃了她,导致她不得不远嫁避祸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像是被浸入了冰水,又涩又疼。
不知过了多久,周颂宜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松弛下来。
她抬起头,眼角还带着泪痕,脸色苍白。
她看向褚景彦,他沉静的目光里没有追问,只有担忧。
“景彦。”她哑声开口,避重就轻,“那个人……是京城的一位故人。
我与他之间,有些不太愉快的过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一时失态……”
褚景彦目光微凝。
不太愉快的过往,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如何能解释她几乎崩溃的反应?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定是伤筋动骨的背叛。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冰凉的身体拥入怀中。
“都过去了。”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他是谁,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有我在,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给予她最坚实的依靠。
周颂宜在他怀中轻轻点头,汲取着这份温暖。
“至于他。”褚景彦的声音平稳中透着一丝冷意,“既是陌路,便无需再费心神。”
与此同时,仁济堂后院,雅致僻静的客房内。
许津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方才街角那道一闪而过的、有几分熟悉的侧影,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不可能,那个固执又碍事的女人,早已该葬身北境。
他收敛心神,看向榻上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素雅却不失精致的衣裙,虽面色苍白,带着病容,但眉宇间并无小家碧玉的局促,反而有种被精心养护出的柔婉气质。
她名唤玉蕊,曾是周颂宜的贴身侍女,识文断字,心思细腻,很得周颂宜信任。
也是这辈子与他最契合的女人。
她抬起眼,眸光如水,带着几分依赖望向许津南。
“津南,辛苦你了,为我这身子,还特地奔波至此。”
许津南看着她与周颂宜有几分神似的眉眼,尤其是那沉静时的姿态,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周颂宜死了,这个曾在她身边、更懂得体贴他心意的玉蕊,如今怀了他的骨肉,倒像是命运的一种安排。
他语气温和:“不必说这些,你好生养着,仁济堂的医术是信得过的。”
他替她掖好被角,转身走出房间。
玉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抚上自己微隆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凭借的不仅是运气。
客栈里,周颂宜的情绪渐趋平稳。
褚景彦指腹轻柔地揩去她脸颊的泪痕:“在我面前,不必强撑。”
这时,门外传来陈明远的声音:“褚兄,嫂子可好些了?我弄了些清心茶汤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达成默契。
周颂宜迅速整理仪容,扬声道:“多谢明远兄,我好多了。”
褚景彦开门接过茶壶。
陈明远压低声音八卦道:“褚兄,听说那位小将军的心上人在仁济堂养病,是从京城跟来的,有了身孕,但体弱,特地来求保胎药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小,“有人说,那女子瞧着仪态不俗,不似寻常人家出身,倒像是……高门里出来的,颇有气度。”
有了身孕?!高门里出来的?!
周颂宜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颤,温水溅出几滴。
一股混杂着震惊、荒谬和恶心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玉蕊!竟然是玉蕊!
她曾经最信任、几乎情同姐妹的贴身侍女!
她竟与许津南……还有了身孕!
难怪……难怪她当初要去北境遇险时,玉蕊的反应那般蹊跷,难怪她对许津南的喜好那般了解!
原来背叛的种子,早已埋下!
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错信了这对男女!
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失态。
褚景彦敏锐地捕捉到她剧烈的反应和眼中翻涌的惊怒与恶心。
再看陈明远描述的“仪态不俗”、“高门气度”,他心中的猜测更确定了几分。
那女子,恐怕曾是阿宜身边极为亲近之人,甚至是她视为姐妹的人!
这种来自信任之人的背叛,往往最为致命。
他的眼神沉静如水,心下却已冷冽如冰。
他面色不变地对陈明远道:“旁人之事,不必多议。明远兄,还是想想放榜之后吧。”
打发走陈明远,房门再次关上。
周颂宜仍僵坐着,眼神空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褚景彦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她紧攥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露出深深的印痕。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阿宜,看着我。”
周颂宜缓缓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无论她是谁,无论她如今怎样。”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都与你我再无干系,他们不配扰动你的心境。”
他看着她眼中的痛苦,心中对那对男女的厌恶更深,“你的喜乐安稳,最是要紧。他们的因果,自有天定。”
周颂宜望着褚景彦坚定而包容的眼神,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
是啊,为了那对背叛者失态,不值得。
玉蕊选择攀附许津南,是她的路,自己早已走上了另一条路,一条有景彦,有希望的路。
她深吸一口气,反手紧紧握住褚景彦的手,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与坚定:“我明白。他们……早已是过往云烟。”
夜色渐深,客栈重归宁静。
过去以最不堪的方式再度叩门,却也让她更加握紧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