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书院的书房内,药香与墨香交织。江尘背部的伤口在苏文正精心调制的金疮药和自身雄浑内力的双重作用下,已开始收敛结痂,虽然动作间仍会牵扯出隐痛,但已不影响基本行动。内力也恢复了四五成,足以应对寻常变故。
他并未急于外出,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蛰伏中舔舐伤口,磨砺爪牙。白日里,他大多时间都在房中静坐调息,或是翻阅苏文正送来的一些地理志异、风物杂谈,进一步了解玉京乃至整个大周王朝的格局。夜晚,则凭借《幽冥无影》的身法,如同真正的幽灵,在书院有限的范围内悄然活动,熟悉着每一处角落,将可能的逃生路线和藏身点刻入脑海。
苏文正每日都会来探望一次,带来外界的消息,也带来清淡却精致的饭食。这位书院院长言行谨慎,除了必要的交谈,并不多问,但江尘能感觉到,他似乎在暗中动用关系,打探着城内的风声。
第三日黄昏,苏文正再次到来,神色比前两日更为凝重。
“陈先生,”他屏退左右,压低声音,“情况不太妙。城门封锁依旧,盘查甚至比前两日更严。而且……据苏某打探到的消息,搜查的重点,已经从明面上的‘江洋大盗’,转向了一些……身份不明,但可能与近期几起官员暴毙、以及醉仙楼事件有关联的人。”他目光意有所指地看着江尘。
官员暴毙?江尘立刻联想到账册上那些名字。幽冥宗开始灭口和清除隐患了?看来醉仙楼和钱府的事情,让他们感到了危机,行动变得更加激进和隐蔽。
“此外,”苏文正继续道,“黑市上流传出一个消息,有人在重金悬赏一种名为‘血纹墨玉’的物件,出价极高,但要求卖家必须当面交易,验明正身。”
血纹墨玉?江尘眼中寒光一闪。这无疑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对方料定他手中可能有真品或高仿品,想以此将他引出来。是钱万贯?还是那个尚未露面的黑幡使?
“消息来源能查到吗?”江尘问。
苏文正摇头:“黑市消息,如同鬼影,来源难辨。但开出这般价码,背后之人能量定然不小。先生,此乃诱饵,切莫上当。”
“我明白。”江尘语气平静。他自然不会蠢到自投罗网,但这消息也透露了一个信息——对方很着急,急于找到他,或者找到他手中的“东西”。
“苏院长,可知晓近日城内,有哪些官员……出了意外?”江尘换了个话题。
苏文正沉吟片刻,低声道:“吏部那位赵主事,三日前夜里突发‘恶疾’,暴毙于家中。京兆府的李参军,昨日在衙门当值时‘失足’落井……还有两位品级稍低的官员,也在这两日相继‘病故’。”他每说一个,语气便沉重一分。
赵文昌,李束!账册上的名字,正在被快速抹去!幽冥宗在清理门户,切断可能被追查的线索!
压力如同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多谢院长告知。”江尘道。这些信息印证了他的判断,也让他对幽冥宗在玉京的肆无忌惮有了更深的认识。
“先生客气。”苏文正忧心忡忡,“看这情形,对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书院虽能暂保一时,但绝非万全之地。先生还需早做打算。”
江尘点头。他自然知道书院非久留之地。但贸然离开,等于送死。他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让他跳出当前困境,甚至反客为主的计划。
他的目光落在手边的清心铃上,又想起怀中那枚得自胡掌柜的幽冥宗玉牌,以及那块仿制的“血纹墨玉”。
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在脑海中成形。
“苏院长,”江尘忽然开口,“晚辈有一事相求。”
“先生请讲。”
“我想请院长,帮我散播一个消息。”
“哦?什么消息?”
江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就说,前几日曾在珍宝斋现身的江南商人‘陈默’,因畏惧城中风波,已将于珍宝斋未能售出的‘血纹墨玉’,以及一批来自南疆的珍稀‘香料’,低价转让给了一位来自西域的胡商。而这位胡商,不日即将离京。”
苏文正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眼中露出惊佩之色:“李代桃僵,金蝉脱壳?先生好计策!以此消息混淆视听,既能暂时撇清‘陈默’这个身份,又能将对方的注意力引向一个子虚乌有的‘胡商’,甚至可能引发他们内部的猜疑和混乱!”
“不仅如此,”江尘补充道,“消息要说得模糊,尤其是‘胡商’的形貌特征、落脚点,要留下想象空间。最好……能让他们觉得,这位‘胡商’与城西的鬼市,或者某些见不得光的渠道有关。”
他要将水搅得更浑,将幽冥宗的视线引向那些他们自己也无法完全掌控的灰色地带。
苏文正仔细品味着江尘的话,越想越觉得此计精妙:“好!此事苏某可以办到。书院中有些学子,家中便与三教九流有所往来,由他们‘无意’间透露出去,最为自然,绝不会牵连到先生。”
“有劳院长。”江尘拱手。苏文正的配合,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先生还需何物?尽管开口。”苏文正此刻已完全将江尘视作了对抗幽冥宗的盟友,态度更加积极。
江尘沉吟道:“需要一些材料。朱砂、雄黄、硫磺、硝石……分量不需多,但品质要纯。另外,再要一些常见的草药,如曼陀罗、乌头、断肠草的根茎或种子,同样,量不需大。”
苏文正闻言,脸色微变。朱砂雄黄是辟邪之物,也是炼丹材料,而曼陀罗、乌头、断肠草皆是剧毒之物!这位“陈先生”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些东西……书院药庐或能找到一些,若不够,苏某再想办法。明日便可备齐。”
“多谢。”江尘没有解释。有些手段,不需要让外人知道。
苏文正离开后,江尘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在晚风中摇曳的竹影,眼神幽深。
李代桃僵的烟雾已经放出,接下来,便是准备真正的杀招了。幽冥宗喜欢用毒、用蛊、用邪术,那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百毒真经》与《蛊毒秘录》的知识在脑海中流淌,与《太初蕴灵篇》的中正平和、《刺神诀》的锋锐凌厉相互印证、融合。他不再仅仅将毒术视为辅助,而是开始尝试将其精髓,融入自身的武道体系之中。
指尖无意识地在虚空中划过,模拟着某种毒药的配伍,或是某种蛊虫的操控轨迹。一缕极淡的、混合着药香与腥气的奇异气息,在他周身若隐若现。
次日,苏文正果然将他所需之物悄悄送来。东西不多,都包装得极为隐蔽。
江尘闭门不出,开始利用这些材料进行配置。他并非要炼制什么复杂的毒药,那需要时间和专业的器具。他只是在准备几样简单却足够阴狠的小玩意儿——一些沾之即溃烂的毒粉,几枚遇撞击或内力激发便会爆开、释放麻痹毒雾的蜡丸,还有一包混合了曼陀罗花粉、能致人产生短暂强烈幻觉的药散。
这些东西,对于宗师高手或许效果有限,但用于制造混乱、对付杂兵、或是关键时刻阴人一手,已然足够。
他将配置好的毒物小心分装,藏在身上各处隐蔽之处。整个过程冷静而精准,如同在打磨一件件杀人的艺术品。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拿起那枚幽冥宗玉牌。玉牌上的鬼爪幽焰图案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尝试着将一丝极其微弱的内力注入其中,模拟着胡掌柜那阴寒的功法气息。
玉牌微微发烫,表面的符文流转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
有效!虽然无法完全模拟,也无法借此联系其他玉牌持有者,但至少能让他身上暂时带上几分幽冥宗的气息。在某些特定场合,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夜幕再次降临。
江尘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他换上了一身苏文正提供的、书院杂役穿的深灰色布衣,脸上再次施展《千面幻法》,变得平庸而木讷,气息也压制到近乎于无。
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融入书院的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来到书院最外围的墙根下。
是时候,去验证一下那烟雾弹的效果,并且,亲自去感受一下玉京此刻的“温度”了。
他没有选择翻墙,而是找到了一处靠近街道的、较为隐蔽的墙角,将感知力如同水银般渗透出去。
街道上,巡逻的官兵队伍明显增多,步伐沉重,火把的光芒晃动着,映照出一张张紧张而疲惫的脸。偶尔有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除了明面上的官兵,江尘还能感觉到一些隐藏在屋檐下、巷口阴影中的、气息更加阴冷晦涩的存在。那是幽冥宗的暗哨。
他们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集中在那些车马、货栈,以及一些形迹可疑的独行者身上。对于这座看似普通的书院,并未投入过多的关注。
看来,“胡商”的消息已经开始发酵,至少分散了一部分压力。
江尘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子时前后,巡逻的间隙稍长,暗哨的注意力也因长时间的紧绷而略显涣散时,他才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入外面的巷道阴影中。
他没有远走,只是沿着书院外围的巷道快速移动,如同一个夜归的仆役。他需要实地勘察一下周边的环境,尤其是通往城西鬼市的方向。
沿途,他果然遇到了两拨盘查。一拨是官兵,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见他穿着书院杂役的衣服,又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便挥手放行了。另一拨则是两个眼神阴鸷的汉子,气息在一流左右,明显是幽冥宗的外围人员。他们盘问得更仔细,甚至试图用精神力探查他。
江尘低着头,唯唯诺诺,同时暗中运转《蕴神篇》和清心铃的力量,将识海护得严严实实,更将那一丝模拟的幽冥宗气息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
那两人探查无果,又感受到那丝同源却更加精纯阴寒的气息(他们误以为是江尘内力特性),不由得心生忌惮,对视一眼,没有再为难他,只是警告道:“最近不太平,夜里少在外面晃荡!”
江尘“惶恐”地点头,快步离开。
穿过几条街巷,靠近城西区域时,那种阴冷污秽的气息明显浓郁起来。鬼市的方向,更是隐隐传来一些混乱的能量波动和压抑的骚动。
他的烟雾弹,似乎真的起到了一些效果。幽冥宗的注意力,正在被引向那些他们自己也难以完全掌控的黑暗角落。
江尘没有继续深入,确认了情况后,便迅速沿着原路返回,再次悄无声息地翻入青竹书院,仿佛从未离开过。
回到书房,他脱下杂役衣衫,恢复本来容貌。
第一步已经走出,效果尚可。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那个隐藏在幕后,操控着这一切的“黑幡使”,以及那块必须毁掉的“蚀魂石”,才是他最终的目标。
他需要更准确的情报,需要知道黑幡使何时抵达,蚀魂石被藏在何处,守卫力量如何。
而这些,单靠苏文正的消息和外围的观察,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潜入更深的地方,需要……一个能够接触到核心机密的机会。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幽冥宗玉牌上。
或许,这个身份,还能再利用一下?只是,需要冒极大的风险。
夜色深沉,江尘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猎杀的游戏,进入了更危险的阶段。而他,准备主动踏入陷阱,去看看那布设陷阱的猎人,究竟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