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栈主那句“贵客”冻结了。
角落里的鬼老道脸上的贪婪僵住,慢慢转为惊疑与不甘。胖药商眯成缝的眼睛骤然睁开,精光闪烁,打量着江尘,仿佛要重新评估这件“货物”的价值。连那一直闭目养神的和尚,捻动佛珠的手指也停顿了一瞬。
贵客?
在这往生栈,实力为尊,价值至上。一个连七日住资都几乎付不起的重伤之人,何以瞬间成为栈主口中的“贵客”?
唯有江尘自己知道,原因在于怀中那枚再次异动的惊蛰令碎片。它竟与这往生栈深处产生了共鸣,引起了栈主前所未有的重视。
栈主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江尘身上,那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似乎有复杂的纹路在流转、推演。他没有解释,只是对江尘微微颔首:“随我来。”
说完,他转身,走向柜台后方那面看似普通的墙壁。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灯火幽暗的阶梯,与通往客房的通道截然不同。
江尘没有任何犹豫,迈步跟上。此刻的他,没有选择余地。留在大厅,面对虎视眈眈的鬼老道等人,与跟随神秘莫测的栈主深入未知,后者至少暂时安全,且可能蕴含着转机。
阶梯盘旋向下,比想象中更深。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阴冷,檀香味被一种更加古老、沉凝的气息取代。石壁不再是粗糙的岩体,而是变成了某种温润如玉的黑色石材,上面开始出现极其繁复、深奥的刻痕,并非装饰,更像是一种蕴含大道至理的符文。
惊蛰令碎片的悸动越来越清晰,如同迷途的孩子找到了归家的路。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阶梯到了尽头。前方是一座巨大的青铜门扉,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中心位置,有一个与江尘怀中惊蛰令碎片形状完全吻合的凹陷。
栈主在门前停下,侧身让开,对江尘道:“将碎片,置于此处。”
江尘看着那凹陷,又看了看栈主平静无波的脸。这是一场赌博。碎片一旦嵌入,是福是祸,难以预料。但他能感觉到,碎片本身传递出的是一种渴望回归的雀跃,而非危机。
他取出那米粒大小的碎片,将其按入凹陷。
“嗡——”
低沉的嗡鸣声自青铜门内部响起,门上的符文逐一亮起,流淌着淡金色的光芒。紧接着,严丝合缝的青铜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门后的景象。
门后并非什么阴森地府或华丽殿堂,而是一个……书房?
房间宽敞,四壁皆是直达穹顶的黑石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无数竹简、玉册、皮卷,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气息。房间中央,有一张巨大的书案,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以及几件造型奇特的器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安抚神魂的宁静力量。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房间的正中央,悬浮着一团柔和的白光。白光之中,隐约可见一枚巴掌大小、造型古朴、色泽深沉的黑色令牌缓缓旋转——那令牌的样式,与江尘的惊蛰令主令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古老,气息更加浩瀚磅礴!而江尘怀中的主令,此刻正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与共鸣!
这枚悬浮的令牌,才是引动一切的根源!
“果然……”栈主看着那悬浮的令牌,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看向江尘,“你手中的,是‘子令’,而这一枚,是沉睡于此的‘母令’残骸。你能来到此地,并持有子令碎片,便是缘分,亦是……责任。”
“责任?”江尘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栈主走到书案后坐下,示意江尘也坐下。他的姿态不再像柜台后那般超然物外,反而带着一种叙述往事的沉凝。
“往生栈,并非幽冥宗之物,存在的时间,远比他们悠久。初代栈主,乃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前辈,他游历四方,收集天下秘辛,探究天地至理,最终在此地建立了往生栈,意为‘渡往知识之新生’。”栈主缓缓道,“这枚‘往生令’,便是栈主信物,亦是掌控栈内部分核心禁制的钥匙。”
他指向那悬浮的母令残骸:“可惜,漫长岁月中,栈主失踪,往生令亦在一次大变中受损,灵性大半沉寂,一分为二,主体残留于此,另一部分……也就是你手中的子令,流落外界。幽冥宗不知从何处得到了部分关于往生栈的记载,以及催动残破往生令的邪法,试图以此地为基,结合他们那套‘九幽黄泉’的邪说,行逆天之事。”
江尘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幽冥宗并非往生栈的主人,而是窃居者!他们所谓的“圣殿”,很可能就是试图利用这往生令残骸的力量!
“他们进行的‘仪式’,目的是什么?”江尘问。
“以万魂血祭之力,强行刺激往生令残骸,试图将其彻底污染、掌控,然后……以此为核心,构建一个受他们控制的‘伪冥域’,接引所谓‘黄泉路’,降临此界。”栈主语气平淡,却道出了惊天之秘,“若让其成功,不仅南疆,整个天下都可能生灵涂炭。”
“你为何不阻止?”江尘看向栈主。以此人深不可测的实力,阻止幽冥宗应该不难。
栈主摇了摇头:“我非栈主,只是代管者,受限于往生栈本身的规则,无法直接干预栈外之事,尤其当栈内还有‘客人’之时。我的职责,是维持往生栈的运转,等待真正的‘有缘人’出现,修复往生令,重掌此栈。”
他的目光落在江尘身上:“而你,持有子令碎片,能引动母令共鸣,便是这有缘人之一。”
江尘沉默。修复往生令?重掌往生栈?这责任太过巨大,远超他一个杀手的范畴。
“我需要付出什么?又能得到什么?”他问得直接而现实。
栈主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问:“修复往生令,非一日之功,需要特定的材料与机缘。眼下当务之急,是阻止幽冥宗的仪式。你若应下这份因果,我可助你尽快恢复伤势,并开放栈内部分藏书与你参阅。待此事了结,你若愿继承栈主之位,自然拥有此地权柄;若不愿,也可随时离去,往生栈会支付你相应的报酬。”
“如何阻止仪式?”
“幽冥宗以血池怨魂为能源,以那‘圣胎’(黑色肉瘤)为中转,侵蚀往生令。欲破其仪,需釜底抽薪。其一,切断或污染其能量来源,也就是那血池。其二,摧毁或干扰那‘圣胎’。其三,也是最根本的,以完整的往生令子令,引动母令残骸反击,净化污染。”栈主道,“前两者,需你亲自去办。而第三者……”
他手一挥,那悬浮的往生令母令残骸缓缓飘向江尘,最终停在他面前,与怀中的子令主令及碎片交相辉映。
“我需要时间,尝试以秘法暂时将子令与母令残骸连接,虽无法完全修复,但或可激发其部分威能,在关键时刻,给予幽冥宗致命一击。但这需要你在我施法期间,守护在此,不容任何打扰。”
栈主看着江尘,眼神深邃:“此地虽隐秘,但幽冥宗经营日久,未必没有察觉。而且,栈内某些‘客人’,恐怕也不会乐见其成。”
江尘明白了。这是一场交易。栈主提供疗伤、知识,以及对抗幽冥宗的关键助力,而自己,则需要承担风险,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并在此地充当护卫。
他看了一眼那悬浮的、蕴含着浩瀚力量与未知责任的往生令,又感受了一下自身依旧沉重的伤势。
没有太多权衡的时间。
“可。”他吐出两个字,冰冷而坚定。
对他而言,这同样是任务。阻止幽冥宗,符合他肃清目标的宗旨。而往生栈的资源,是他恢复乃至提升实力,应对后续危机的宝贵机会。
至于那所谓的“栈主之位”和“责任”,日后再说。
栈主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很好。那么,契约成立。”
他抬手打出一道法诀,周围书架上的某些玉册自动飞起,落入江尘手中,是几门关于快速疗伤、凝练神魂的秘法,以及一些关于幽冥宗功法弱点、南疆毒物特性的记载。
“你先在此疗伤、研读。三日后,无论你恢复至何种程度,我们都必须开始尝试连接双令。”栈主说完,身影渐渐淡化,消失在书房中,只留下声音回荡,“记住,在此期间,不得离开此室。”
青铜门缓缓关闭,将内外隔绝。
江尘盘膝坐下,拿起一枚玉册。神识沉入,精妙的法门涌入脑海。
时间,再次变得紧迫。但这一次,他手中握有了更多的筹码。
往生栈的核心秘密,幽冥宗的惊天阴谋,以及……一份沉甸甸的“贵客”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