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槐坑。
名字起得贴切。
穿过令人窒息的瘴毒林，西行三十里，一片荒芜的赤色山岩中，突兀地出现一个巨大的、仿佛被巨兽啃噬出的地陷坑洞。
坑口边缘，一株早已失去生机、通体焦黑、主干被某种巨力劈开扭曲的古老槐树，如同垂死挣扎的鬼魅，将枯槁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这里灵气稀薄，混杂着更浓的土腥、硫磺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坑洞边缘，看不到任何明显的路径，只有一些被踩踏过的碎石痕迹，蜿蜒着通向下方幽暗的深处。
陈小凡紧了紧蒙面的布巾，将那张从黑齿獠人身上得来的蛇纹骨牌别在腰间显眼处——这是他从溃兵口中问出的、进入黑市的“门票”。
他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手中那柄血煞长刀，沿着陡峭的岩壁，小心地向下滑行。
光线迅速黯淡，温度降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的味道。
耳边传来隐约的、从坑底深处传来的嘈杂人声，如同无数鬼魂在窃窃私语。
下降了约莫百丈，眼前豁然开朗。
坑底远比想象中宽阔，仿佛一个巨大的、被掏空的地下溶洞。
顶部垂下无数散发着惨绿色或幽蓝色微光的苔藓和晶石，提供了诡异的光源。
粗糙开凿出的岩洞和简陋搭建的木棚、石屋鳞次栉比，形成了一条条扭曲、狭窄的巷道。
人影绰绰。
有穿着各色破烂袍服、眼神警惕的散修；有浑身缠绕绷带、散发着尸气的炼尸修士；有皮肤呈现岩石般灰质、沉默寡言的矮壮汉子；甚至还能看到几个身形模糊、仿佛由阴影构成的诡异存在。
叫卖声、争吵声、压低嗓音的密谈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混乱而危险的交响。
陈小凡的出现，引来了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黑暗中窥探猎物的豺狼。
但当他们的视线扫过他腰间那枚黑齿部落的蛇纹骨牌，以及他手中那柄明显经历过厮杀、沾着未干涸污血的长刀时，那些目光又大多带着忌惮收了回去。
在这里，弱小和犹豫，是催命符。
陈小凡压下心中的紧张，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目光尽量显得冷漠，混入熙攘的人流。他一边走，一边留意着两侧摊位上摆放的东西。
东西很杂。沾着泥土的不知名矿石，浸泡在浑浊液体里的毒草，闪烁着不稳定灵光的残破法器，甚至还有一些封印着模糊兽魂的罐子。
价格低廉得惊人，但品质和来历也同样堪忧。
他走到一个售卖符纸和基础材料的摊位前。
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皮耷拉着，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这些硝制兽皮，怎么卖？”陈小凡拿起一块处理粗糙、灵力传导性很差的皮料，用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问道。
老头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睛扫过他腰间的骨牌：“十块下品灵石，一捆。”
价格比青云城的标准化材料贵了近五成，质量却天差地别。
陈小凡放下皮料，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说前几天，西边不太平？有大队人马过去？”
老头耷拉下眼皮，嗤笑一声：“打听事的，去‘百晓洞’。
买东西就掏钱，不买就滚蛋，别耽误老子生意。”
陈小凡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默默记下“百晓洞”这个名字，转身离开。
他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行，小心避开那些气息明显不好惹的存在，寻找着可能打探消息的地方。
最终，他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看到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低矮洞口，洞口上方，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歪歪扭扭画着一个仿佛由无数只眼睛组成的怪异符号。
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
洞内狭窄而深邃，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零星镶嵌着的、散发着惨淡绿光的萤石。
空气中有一种陈年灰尘和某种香料混合的怪异气味。
走了约莫十几丈，前方出现一个稍微开阔些的洞室。
一个披着宽大黑色斗篷、身形佝偻的人影，坐在一张破烂的木桌后，整张脸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
桌上只放着一盏摇曳着绿色火苗的油灯。
“问事，十灵起。
价格，看内容。”
斗篷下传来一个干涩、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
陈小凡将五块下品灵石放在桌上——这是他身上仅有的灵石的一半。
“打听两个人。”
他低声道，“一个，是前几天可能来过的，青云城的人，年轻，用符。
另一个，是血煞宗的溃兵，脸上有疤，使血刀。”
斗篷人伸出枯瘦、布满褶皱的手，将灵石扫到桌下。
沉默了片刻，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
“青云城的雏儿，前几天在林子边救了两个血煞宗的废物，拿了块黑齿部落的死人牌子，进了坑，买了点劣质伤药，往西边矿洞深处去了。”
陈小凡心中一震！对方描述的分明就是他自己和遇到的那两个溃兵！这“百晓洞”的消息，竟如此灵通？
“至于那个脸上带疤的血煞宗废物……”斗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和他同伴，身上的东西被‘石皮帮’的人看上，昨晚拖进西三巷，没了。”
没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陈小凡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那两个刚刚死里逃生的溃兵，转眼就葬身在这黑暗的坑底。
“西边矿洞深处，有什么？”他压下不适，追问道。
“废弃的灵髓矿脉，死过很多人。
现在，是些见不得光的老鼠和……某些喜欢清静‘客人’的临时落脚点。”
斗篷人顿了顿，兜帽的阴影似乎转向陈小凡，“十个灵，告诉你那青云雏儿具体可能去的区域。”
陈小凡摸了摸空空如也的灵石袋，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斗篷人忽然叫住他，干涩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波动，“看你顺眼，免费送你一条。
最近，坑里来了些‘干净’得不像话的生面孔，在打听……关于‘规则异常’和‘星辉’的消息。
小心点。”
规则异常？星辉？
陈小凡心头猛地一跳，瞬间联想到了陆师那面神秘莫测的镜子！难道……
他不敢多想，低声道了句“多谢”，迅速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洞室。
重新回到嘈杂混乱的主巷道，陈小凡感觉自己的心跳依旧很快。
那个斗篷人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血煞宗溃兵的惨死，让他再次体会到这里的残酷。
而关于“规则异常”和“星辉”的打听，更是让他心生警兆。
他握紧了刀柄，目光扫向坑洞西侧那片更加阴暗、仿佛通往地狱深处的废弃矿洞入口。
那里，似乎隐藏着更多的秘密，以及……未知的危险。
他去，还是不去？
就在这时，巷道另一端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统一灰色劲装、胸前绣着岩石纹章、气息精悍的修士，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巷道两侧。
“石皮帮清场！都滚开点！”
是杀了那两个溃兵的帮派！
陈小凡心中一紧，立刻低下头，将自己隐入旁边一个贩卖毒虫的摊位阴影里。
他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青云城，城主府静室。
陆衍缓缓睁开眼，瞳孔中流转的暗金色星辉渐渐平息。
他面前，一枚刚刚炼制完成的、结构极其复杂、核心处镶嵌着一丝混沌星辉的暗金色符箓，正静静悬浮。
传讯符·星辉版。
无视大部分阵法干扰，超远距离定向传讯。
他需要更高效地掌控新接收的、日益庞大的地盘。
突然，静室角落一道阴影扭动，焦屠的身影显现。
“城主，鬼槐坑的暗桩传回消息。”
“说。”
“发现陈小凡踪迹。
他进入了鬼槐坑，似乎在打听消息。
另外……暗桩提及，坑内近期出现不明势力，正在秘密探查与‘规则’和‘星辉’相关的线索。”
陆衍正在收取符箓的手指，微微一顿。
眼中，冰封的寒意，骤然加深。